第十二章 天玑营

穆棠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今世的她还不认识金陵楚氏的大公子，即使是殿上那遥遥一眼，穆棠也不该在此刻脱口而出楚延霄的姓名。

        而沈月临从前便与楚延霄相识，早年沈月临前去东平王的地界稽查账务，路过金陵时受到几大家族的款待，其中便有金陵楚氏。

        这一切，重生而来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在沈月临眼中，自己对面还是那个娇憨的娘子，而在穆棠这里，沈月临则是她要用一生来补偿的人。

        她从未想过如此迅速地露馅，至少她作为重生者的便利还未利用充分，穆棠并非不信任沈月临，她只是还没想好如何去面对。

        这短暂的几天就像是满足了穆棠的所有心愿，前世的她作为地缚灵，欲触碰沈月临而不得，如今却能够真实地窝在沈将军的怀里晒太阳，这让她如何不满足，不害怕失去。

        卑劣而又贪婪的她。

        不知满足的她。

        穆棠闭上眼，等待着沈月临的疑问，她已经做好了全盘托出的准备，毕竟虽然人人都说长公主心智深沉城府颇深，但面对沈月临，她撒不出谎，也不愿意再撒谎了。

        就在穆棠狠下心来打算和着短暂的平静生活告别时，那想象中的质问却没用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沈侯爷的轻笑，沈月临的手覆了上来，轻柔地盖在穆棠的眼睑之上，手心温暖干燥，微微用力，语气含笑。

        “玉儿困了？”

        穆棠有些惊愕地睁眼，她想不明白为何如此破绽，沈月临却不问他，但面对依旧温柔的沈侯爷，穆棠选择了沉默，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埋进沈月临的怀里。

        她的夫君怀抱宽阔温暖，能够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看着怀里人安静的身影，沈月临收回视线，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与楚延霄确实都是旧相识，金陵楚氏擅长营生，攀附权贵，明明是皇商出身却长袖善舞，楚家大公子更是以一己之力摸进了皇城贵族的交际圈里，但他的把戏在性格冷淡的沈侯爷面前碰了壁，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沈月临都极其厌恶楚延霄。

        要问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的娘子性格骄纵，直率咋呼，所以他下意识对与娘子相反的人物都生不起好感吧。

        前世的那场待使宴会，那些刺客到底是谁的手笔，沈月临想都不用想。

        楚延霄那阴冷的笑意仿佛毒蛇般，令人想起，便觉浑身不适。

        前世的抚西侯最终摸清了金陵楚氏的家产，从而得知天昌阁就是楚延霄一手创办的，专用来打探刺入皇城公侯内部的工具，所以当今生，那个叫崔影的女孩甫一出现，沈月临便什么都知道了。

        至于为什么自己的娘子会突然对楚延霄起疑心？

        沈月临笑笑，他抬手揉揉穆棠的头顶，笑容中含着宠溺和放纵，他的玉儿聪明，那楚延霄看着便不像好人，玉儿猜出来并不是难事。

        远在金陵的楚家大公子：？

        沈侯爷从不怀疑自己的娘子，前世妻子早亡，今生好不容易有机会相守，他捧在手心还来不及，哪有时间顾忌猜疑？

        见穆棠还是闷闷呢度不说话，沈月临微微歪头，他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拿在手里，意图引起穆棠的注意。

        长公主确实也被吸引了，孩子似的仰起脸看去。

        那是一块通体纯黑的令牌，上书一字“天”，令牌下缀着深蓝色的穗子，穗子有些脏，灰扑扑的，迎着那纯黑的令牌，在日头下仿佛一个小小的漩涡般，吸收着阳光却不显身形。

        “这是…？”穆棠眨眨眼，她盯着那令牌看，仿佛闻见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沈月临笑起来，他手腕下沉，穆棠捧着双手接过令牌，好奇地左看右看，沈侯爷坐在她身后，耐心地解释着：“这是西境天玑营的兵符，此番回京成亲，我带了回来。”

        “天玑营？”穆棠哎了一声回头，“可父皇不是…？”

        沈月临是天子驸马，皇帝怎么舍得自己的女儿独守空闺，但边境又太远，皇帝早在回门宴那天便许了沈月临云拂元帅，为的就是让沈侯爷放下边境的天玑营，好好在京城守着自己的小家过日子。

        那黄沙漫天，战马嘶吼的西境仿佛就是一场梦，沈月临凝视着那兵符，扯了扯嘴角。

        前世的他与今生一样，早早地启程回京，来迎娶自己的娘子，他带走了五十私兵和四位副将，但更多的精锐被留在了天玑营本部驻守边城，沈月临走前那一夜，营地里生了一夜的篝火。

        沈侯爷七岁随父参军，在边境的时间比在京城的多得多，他早就把西境当作了自己的第二个故乡。

        谁知道这一回京便再也没有回去，前世的沈月临不得圣意，天玑营也被分入其他将军麾下，他身残声哑，自然也没了资格争抢，每每看见那落灰的兵符，都觉得心灰意冷，心中百感交集。

        沈月临还记得他临行前一晚，天玑营的将士们围坐在营地的篝火边，沈致在一边为自己将军的马修理蹄铁，沈月临则坐在将士们中间，接收着战友们一杯杯的酒。

        不同于京城甜汤一般的水酒，边境的酒烈，就像这些人的感情，真实又炽热。

        沈月临还记得酒过三巡，一个瞭哨队长抹着眼泪，脸颊和眸底都被篝火映得红彤彤，那队长问他：“将军，您会带着公主回来么？”

        他的话一出口，大家便都沉默了，将士们都只庆贺将军抱得美人归，但没人敢问将军何时归来，天子驸马岂是那么容易当得，他们不敢问，也怕得到那个回答。

        在一片躲避又希冀的视线中，沈月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笑了笑：“不日则归。”

        前世的他，没能兑现这个承诺，没能回去看看他的弟兄们。

        “边境天玑营么，老抚西侯的部下，也是月临你的直部吧，”穆棠的声音打断了沈月临的思绪，沈月临闻言，点了点头，穆棠把令牌塞回沈月临的手里，双眼弯弯地看着沈侯爷笑，“月临，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看看吧。”

        你过去的人生，我也想去看一看。

        面对着笑颜如花的穆棠，沈月临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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