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湖心扁舟

“我此番出城，一是为点兵，”沈月临声线和缓，像是在聊什么并不重要的事一般，“二是，我置了些铺子，去看了看。”

        深秋午后的阳光温和又和煦，普照的同时并不刺眼，照亮了两人的身影。

        侯府后院的湖心，一页扁舟缓缓漂浮在湖面上，那小舟不大，距离岸边也进，两个身影依偎在船上，笼罩在眼光中低语着。

        园子里是那么安静，仿佛这天地都只剩下这阳光下，树冠中的这一页扁舟，随风在湖面缓缓飘荡。

        “铺子？”穆棠来了兴趣，但她依旧没动，半倚在沈月临的怀中，声音懒懒地，“置办铺子做什么呢。”

        沈月临笑笑，上船前沈致妥帖地在小船上铺了软垫和靠枕，此刻他斜倚着，穆棠靠在他怀里，两人肩头相倚，微风吹拂，阳光暖洋洋的，这让沈月临有种不真实感。

        怀里的女子，真实的触感，前世的他日夜思念的人，现在就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就连鼻尖萦绕的香气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久违。

        “我想着，若是我们今后不想在京城呆了，”沈月临揉了揉穆棠的头顶，勾起嘴角，下巴抵住穆棠的头顶，无声地叹息，“郊外也有去处。”

        这是一部分原因，更深层次的理由，是沈月临厌倦了这皇城倾轧。

        他出生侯爵门庭，哪怕是在京城也有有头有脸的人家，七岁随父入军，十八岁统领天玑营打响人生第一战，满门簪缨，袭爵八世，多么显赫，多么辉恒，但伴随而来的那灰暗的半生让沈月临对这般的人生产生了厌倦。

        他只想守着自己的娘子，过好这剩下的日子，逃离京城的权力中心，不再与那帮虚与委蛇的贵族们为伍，不在为了权力倾轧勾心斗角，就盘些铺子，把侯府搬出京城，哪怕在远些的城市，也是无妨的。

        这年头一只盘绕在沈月临的脑海中，伴随着他对穆棠的珍惜愈发热烈。

        他格外害怕失去，所以想搂着自己的娘子，离那些人远一些，再远一些。

        穆棠翻了个身，惹得小舟左右晃动，在池面泛起一圈圈涟漪，长公主伸长双臂勾着沈月临的后颈，整个人趴在沈侯爷的胸膛，她歪歪头，认真地思考：“那月临不陪我吗？”

        他们早上刚聊过的话题，有关穆棠的野心，她安全感缺失的极端报复，对于失去的恐惧以另一种方式爆发，对权力的渴求。

        穆棠在中午拟了请安，向皇帝讨要一份长公主的金册。

        沈月临垂着眸子与娇憨的穆棠对视，他的妻子有着一张妍丽的脸，同时那眼尾上挑，猫儿一般，但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睛里又偏偏全是他，这让沈侯爷怎么能不沦陷，不因此心动。

        沈月临不动声色地搂紧穆棠，他的胸膛震动了下，传来他的低语。

        “跟着，娘子做什么，我都跟着。”

        即使我不愿意，但我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生死不离，此生相依。

        就在这时，岸边的灌木中传来一个脚步声，似乎是谁正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还不小心踩断了地上的残枝。

        沈月临抬眼，半起身，摸了摸穆棠的侧脸。

        跑来的是沈致，沈致似乎有些匆忙，副将看见了那页依旧漂浮在湖心的小舟，心知两位主子都醒着，于是在岸边站定，微微低头：“将军。”

        沈月临轻嗯一声：“说吧。”

        “您前日让我去找燧石堂的人问崔影的下落，”沈致瓮声瓮气，但脸上显而易见地兴奋，“今儿燧石堂派人来了消息，他们当真找出了那崔影的身世！”

        沈月临的手一顿，他侧脸，看向沈致：“继续。”

        燧石堂是江湖第一情报门派在京城的分舵，分舵主与他是旧相识，此番也不过是碰碰运气，谁知还真让那帮人给问出来了。

        “那崔影本名崔莹，随母姓，祖籍南方，燧石堂说或是陕西，或是岭南，”沈致翻着手里的纸片，一字一顿，“陛下早年南巡途中被人下药，那下药之人同时将崔影的母亲奉了上去，陛下醒后极恶，命人不留子嗣，但崔影命大，不知怎么活了下来。”

        沈月临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怀里穆棠的头顶。

        “崔影自出生便一直跟随母亲生活，其母带着崔影以卖唱为生，多年前病逝，去年，崔影突然来到了京城天昌阁，以琵琶女营生。”沈致翻阅着燧石堂的情报，认真地总结。

        “突然…？”沈月临笑了起来，他的眼底深沉，带着点冷意，“天昌阁可不是她想来就能来的地方，毫无背景的岭南歌女怎么可能千里迢迢摸来京城，还进了天昌阁。”

        在场的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了想法，沈致张了张嘴却选择沉默，低下头去，穆棠却支起身体，轻声附和道：“初桃已将天昌阁的账目拿了过来，我看了看，大体无碍，但有些不对劲。”

        沈月临侧脸，穆棠冲他弯起眼睛：“天昌阁，与金陵商会，交往甚近。”

        一阵风吹来，岸边的树叶哗哗作响，吹得那湖心亭的纱幔也狂舞起来，方才还温暖和煦的阳光被乌云隐去，显出它原本阴沉的底色，那小舟在风中晃动起来，水波渐大。

        沈月临翻过身来，将穆棠摁在身侧，同时用力握住船体边缘稳定小船，沈致在岸边企图拉回小船却别沈月临挥退，片刻后，阳光重新显出面容。

        一缕昏黄的光线从沈月临的耳边擦过，落在穆棠的脸上。

        湖上安静，岸边也只有树叶哗哗轻响，沈月临俯身，他闻见了幽幽的海棠花香。

        “楚延霄。”

        在一片寂静中，两人的声音重叠，一亮一哑，一高一低。

        他们同时想到了那个深蓝色的身影，笑眯眯的、不怀好意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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