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汽车离开平坦的大道，拐进一条较为拥挤的小巷。

        李简点击触屏打开车窗，一股熟悉的遗留者的味道涌进车内，呛得伊恩忍不住掏出手帕来捂住鼻

        子。

        蜕变者的嗅觉比遗留者强上好几倍，但此时此刻，他们好像互换了人种。

        “抱歉。”伊恩注意到他自己的失态。“这里是邦加集市，我的朋友们都向我推荐这里一家餐厅，做得是很正宗的中餐，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中餐在原世界备受欢迎，但价格比较昂贵，所以在嘉定极少能发现它的身影。背世界的人们普遍啃着廉价又饱腹的黑面包或土豆糊糊。

        李简家倒是会做中餐，但那只是母亲声称的中餐，没有中餐该有的油脂、调料和营养物质。

        伊恩以为李简和原世界的蜕变者饮食习惯一样，但实际上她在这方面，不过是一个黑发黑眸的遗留者罢了。

        贫穷可不会看你基因优不优秀，它只在乎你有没有钞票。

        这家店进进出出的都是些衣着光鲜的人，李简看着有些金发女人穿着原世界流行的服装，觉得奇怪可又那么理所应当。

        她顿时有些在意自己的白纱裙、有些在意自己破旧的高跟鞋，更出奇的有些自卑。

        这很不合理，她竟然会在遗留者面前自卑，她的基因里明明刻着她的高贵，可现实却让她感到惭愧。

        她突然有些害怕了，可能这段关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维持、好掌控。

        “我们上去吧。”伊恩打开车门，极具风度地向她伸手。她很快平复心中的情绪，优雅地搭上伊恩的手，绞尽脑汁地回想母亲教过她的一切礼仪，面上得体的微笑一刻也不曾消失。

        可她到底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伊恩看出了她的窘迫。

        他有些复杂地看着她姣好的脸庞，一边庆幸她的低贱，从而满足他卑劣的自尊心，一边又心疼她的拘谨，觉得她这样的蜕变者姑娘不应该遭受这些。

        可命运这种东西，哪有什么应不应该，只有默默承受。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蜕变者还是注定低贱的遗留者，都只能麻木地承受着。

        伊恩定的位置在这栋楼的最高层。他们能在座位上听到悠扬的现场音乐，能俯视整个堤岸和茫茫澜沧河。饭厅里暖黄色的灯光照亮着他们，熏香散发出来的迷人芳香拂面而来，侍者彬彬有礼地

        呈上一道又一道佳肴。

        李简不自觉地咽下口水，她像老鼠一样机敏地瞄了一眼伊恩给侍者丰厚的小费，一张张钞票叠在一起的样子实在是过于诱人。

        背世界基础设施建设极其落后，人们生活中的用电都不能满足，完备的银行系统更只服务于能够存款的富人，对于嘉定大多数贫穷的遗留者来说，现金才是和黄金一样贵重的硬通货。

        实际上这很不合理，人类文明发展至今，应该早就迈向解放人类的浪潮当中，就像数千年前的那场工业革命一样——科技的进步带来思想的解放和突破，高科技的普及改变优化人类的生活方式。

        可人类就像是走入了一个误区，科技在发展，战争和灾害也从未停止。在经历一次次几近灭种的危机后，人类文明呈倒退式发展。

        种族歧视、阶级压迫、贫富分化接踵而来，而两千年前那段全人类共和解放的岁月，已成为历史书上描述的“黄金时代”。

        只有身处黑暗，才会仰望曾经的光明。

        伊恩被迫从富饶的原世界回来，也是把原世界的那段愉快岁月称为“黄金岁月”。

        不过他很幸运的是，能在背世界也发现他的黄金。

        他含笑看向他的黄金，他的黄金也在看向他——

        恼羞成怒地看向他。

        在李简看来，伊恩刚刚的笑容完完全全是看到她丑态后发出的嘲笑。

        他怎么敢！

        区区一个蜕变者！还长着该死的金发！

        她学着伊恩的笑，用筷子夹起一块鲜鱼肉送入口中，说道：“伊恩先生，我和你吃这顿饭实在是很开心。但我简直不敢想象我妈妈得知我和你一起吃饭后的表情。”

        伊恩还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的小姑娘，看着她小嘴叭叭说着一些刻薄的话。

        他想，蜕变者们总是喜欢这样骄傲地说话，总是在说话时轻轻昂起自己的下巴，眼神里悄悄释放轻蔑的光。他在原世界生活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这些骄傲的蜕变者。

        可她下一句话还是刻薄到伊恩心寒。

        只见她张着樱桃小嘴说道：

        “我妈妈肯定会杀了我的！因为我有辱门风，和一个遗留者同坐一桌吃饭。”

        她说完，还眉开眼笑地看向他，如果没有听到她之前在说什么，他会为这样娇憨可爱的姑娘心动不已。

        伊恩有些愕然，但嘴还没经过思考就已经回击道：

        “是吗？可你还是跟我在一起。毕竟跟我在一起你可以不用坐遗留者才坐的公共大巴，吃遗留者才吃的垃圾食物。你当然可以看不上我是遗留者，但我同样是富有的遗留者，不是吗？我贫穷的姑娘。”

        他看着她逐渐变臭的表情，愉悦地喝了一口酒。

        李简见他嚣张的模样下意识地想反击，但忽然又意识到他说的确实没错，她需要这个男人，需要

        他的钱。她或许，不，她应该学着挽留他。

        她很快就想通了，甚至不需要旁人的点拨。

        她把语气放软，厚脸皮地忘记之前的所作所为，类似撒娇地道：“所以我的先生，你为什么不也给我点钞票呢？我不比刚刚那个服务生好看吗”

        伊恩先是一愣，后果然被她的厚脸皮逗笑。

        说实话，若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这副对金钱谄媚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李简自己也觉得有些恶心，她眯着眼睛看着对面放声大笑的男人，心下松了一口气，继续扬起明媚的笑容对着他。

        她是那么的自信，自信他一定会原谅她刚刚的冒犯。

        果不其然，她收到了男人递过来的钞票，还收到了男人的亲吻。他笑着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克制但又肆意。

        李简想，这里实在是个接吻的好地方。有精致的桌椅、有现场演奏的音乐，还有一束娇艳欲滴的花朵摆放在他们中间。

        他喝了点酒，靠近她时能闻到清晰的酒味。

        李简没喝过酒，只觉得酒这个东西果然醉人，她才闻着味就有些醉了。

        她正醉醺醺地等待着男人进一步的亲吻，男人就已经停下。他坐回他自己的座位上，像是被灼热的酒意闷着了一样，解开定制西装的领带，扭过头去不敢看她。

        李简看着他红透的耳朵，有些担心自己的耳朵也被酒意熏红了。

        伊恩看着女孩眼神懵懂地看着他，捂着手轻咳两下，顿时有些羞愧和唾弃自己的行为。

        她还未成年呐！他怎么能这么控制不住自己？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17号。”

        李简有些迷惑地看着伊恩，但很快又明白，他可能是想给自己过生日？

        下个月17号，还有不到一个月。

        伊恩心头的羞愧顿时消散了不少。

        等待的日子不用太长。

        他可以等她成年，再伸手揽下这一轮明月。

        ……

        乔夏趴在学校楼顶的阳台上，凝望着学校外的大街。

        李简下午匆匆忙忙离开后，她就一直待在这里，课也不去上。

        她看着李简跑向一个头发金灿灿的遗留者，那个遗留者跟她平时见过的遗留者都不一样，他的头

        发甚至都泛着光泽。

        至少比来她家的遗留者们更像那么一回事。

        紧接着，她就看见李简上了那辆黑色的私家车。那辆车真是好极了，比她家门外停着的人力车好多了，比妮可老师勾搭上的有钱人的车还好，看来李简应该会比妮可老师更加快活。

        “讨厌~先上来再弄嘛，我可是老师呢。”

        乔夏听到了妮可老师淬了蜜一样的声音，突然想起来昨天自己忘记和李简说的话是什么了——

        她们的秘密基地已经不属于她们两个人了。

        “啊啊啊——轻点嘛~”

        乔夏蹲下身来，从缝隙中看着妮可老师被一个又胖又矮的男人弄得尖叫不已。她还听见奇怪的水

        滴声、碰撞声。

        而妮可老师像是一块熟透了的蜜桃，散发着红润到糜|烂的光芒。

        乔夏把整场戏码一丝不漏地看下来，就像她从小到大一丝不漏地看着她的母亲跟不同的遗留者男性一样。

        都是在上演同一出戏码。

        女人们的表情是那么的欢愉，但乔夏还是能看见她们眼中的痛苦。

        不过她的小简应该会幸运得多，那个头发都很好看的遗留者男人看上去很温柔。

        乔夏很快又发起呆来，她的脑子总是这样，负担不起太多思考量。按理说蜕变者优秀的基因应该会把她的大脑进化得更加完美，但每次学校的老师找来她的母亲询问原因时，乔夏的母亲总是抽着烟满不在意地说：

        “脑子不聪明？被污染的基因能长得这么漂亮就已经不错了。”

        女蜕变者的语气是那么的不屑，眼神又是那么的悲伤。

        肮脏的基因，却诞生了这样混沌的女孩，真是造物主的玩笑。

        ……

        李简和伊恩吃完饭后，又跟着他坐车去了一趟商场。商场里卖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从原世界来的进口货，据说这个商场是总督为了讨总督夫人欢心所建。

        只有雄厚的资金，才能把蜕变者留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商场里依旧看不到什么蜕变者，来来往往的大多数是遗留者富人养的情妇，因为他们的夫人大多数接受着遗留者的传统教育长大，从来不会挥霍丈夫的财产，但情妇的作风则截然不同。

        文明虽然落后，但背世界还是保持着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情妇得不到法定身份，只能想尽办法从富人身上刮下油水，以保障容颜老去后的生活。

        是的，在这种文化下，情妇已经逐渐职业化。

        李简不了解这种文化，伊恩也无意跟她讲解。只是无穷尽地满足着李简的购物欲，看她的眼睛逐渐迷失在一件又一件的奢侈品上。

        从未经此诱惑的女孩仿佛踏入沼泽，毫无意外地深陷下去，直到拎着大包小包被伊恩送回学校大门，她才冷静过来。

        妮可站在宿舍楼门口，看着满载而归的李简，扬起嘴角吐出一个烟圈。

        “你晚归了，李简同学。”

        “不过你也很成功，李简。”

        李简从妮可妩媚的声音中突然惊醒，她好像彻底失去了做一个好女孩的资格。

        可是……

        比起好女孩，她更想做一个有钱购买原世界飞船票的女孩。

        所以她需要伊恩的东西，需要伊恩，需要他丰厚的爱意和同样丰厚的钱包。

        “你说的没错老师，我也觉得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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