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条龙
第8章
一张案几。
布满纹理的木面上静静放有两杯青釉茶盏，碧色的茶液澈亮，其上烟雾袅绕，茶香四溢，单嗅之便能感到神清目明。
一看就是好东西。
几盏雁足灯坐落于房内，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排了一排，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天外繁星，照亮了这个无光的夜晚。
桑桑坐在案几一面，魔龙在另一面。
他身上已套上原先那身玄色的龙纹缎裳，暗红的眸子在灯火照耀下愈显诡异。
他面无表情，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桑桑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捧起身前的茶盏，感受盏身余温温暖冰凉的指尖。她轻轻啜了一口，长舒口气，内心渐渐平静。
遇事不要慌，先喝口水冷静下。
“胆子真大，你不怕我现在动手杀了你？”
魔龙突兀开口，打破这方天地的平静。
桑桑手下一顿，随后稳当地将茶盏放在案面上，笑道：“尊上，我既是来认罪的，若是被您杀了，就此谢罪不也正好？”
她笑意盈盈，好像先前那些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烛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恼怒、不满，对她突然出现的不可思议，以及本应如此的理所当然。
与此同时，左胸口处的那颗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好似在歌唱不知名的喜悦。
普通人？
一个能从葬骨渊毫发无损地走出来的人，一个能与他强制结下契约的人，怎么会是个普通人？
发现自己正因为能再度看见她而喜悦，烛休羞恼不已，然而他面上却越加冰冷，似镀上厚厚一层霜。
“你想要什么？”他问。
人族贪婪，她定有所求，那就让他揭开她这层皮，好好看看底下有多么肮脏腐臭。
桑桑紧绷刹那，而后放松下来：“如尊上当日所想，我欺骗令妹，潜入龙冢，其实别有目的，而此番前来，正是想同尊上做一份交易。”
果然。
烛休冷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到青釉茶盏盏身，与此同时，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心头一瞬间涌上来的失落是怎么回事。
桑桑深吸口气，索性将后面的话一次性吐干净：“我本名左丘桑桑，乃人世已覆灭的南梁皇室后裔，我潜入龙冢，实则是为了寻找我的未婚夫，裴子安。”
大脑片刻空白，烛休下意识重复道：“未婚夫？”
虽然有点奇怪魔龙为什么要强调这个词，但桑桑还是坚定点头：“未婚夫。”
“呵呵呵哈哈哈，人族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烛休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手指捏紧茶盏，几乎将其捏碎，他面上仍是一副不屑的模样：“我龙冢怎么会有你的未婚夫？”
“竟找这种借口来诓骗，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吗？正道那些杂碎竟会派这样的探子过来，他们在那个位子上坐久了，脑子都坏掉了吗？”
没想到对方会有什么大反应，桑桑一开始吓了一跳，随后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她打断他：“尊上，您确定不听听交易内容吗？”
烛休住声，冷漠地看着她，眼神好像要吃小孩一样。
桑桑道：“我知道尊上在为契约而烦恼，我有一解法。”
“根据契约内容来看，这个契约应当需要双方持续不断地接触，如果相互之间不再接触，契约想生效也很困难。若能在龙冢找到我未婚夫，我可以向尊上保证，此生不会再出现在尊上面前。”
此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烛休抚着茶盏盏身的手被茶水温度烫得一缩，他将手拢进衣袖，眉眼冰凉道：“杀了你，一样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尊上被契约影响，杀不了我。换而言之，您将我关押在龙冢多日，不也正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不过可惜，好像关不住我呢。”桑桑歪过头，眉眼弯弯。
明明想将对方的真面目扒出来，现在倒感觉自己被扒了层皮。烛休起身，一甩衣袖，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我不做这个交易，先不说我没有任何理由信你，若你要找的人不在龙冢，交易的前提本身就不成立。”
“他在，”桑桑抬头，眸子里渐渐溢满挑衅：
“还是说，尊上您希望找不到我的未婚夫？”
“找死！”
霜白剑身刹时擦过耳畔，右颊上被凌厉的剑气割出一道血痕，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剑柄稳当地握在青年手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暗红瞳仁翻涌，叫人辨认不出其中隐藏着什么。
桑桑没说话，与烛休对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剑身一颤，被青年平移开：
“好，本尊便与你做这个交易。但若是龙冢没有你要找的人，想好自己的下场！”
“那么交易成立。”桑桑伸出手去，得到烛休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只好讪讪地收回手来：“这是击掌盟誓，人族约定的标志。”
不过，她好像有点摸透魔龙的性格了。
晨光熹微，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了一夜。
火光烛天，熊熊烈焰照亮了半片天空。
烛妤术法学得不精，发现出事时一时慌了神。
待到把火扑灭，夜幕已经半退，地平线处亮起耀眼的一线。
坏了！
她抹了一把面上的灰。这么大的火，人还能活着吗？
人族□□脆弱，更不提那姑娘还毫无修为，也无护体灵器，这会儿，怕是烧得渣都不剩了。
她一面翻着地上的废墟，一面战战兢兢地想着该怎么同兄长交代。
就在这时候，远处不知从哪里传来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随后接连响起多道，地面震颤，承受不住这股冲击力，几乎要割裂开来，狂乱的灵力喷薄而起，透着熟悉的气息。
“冰爆石？”烛妤瞳孔收缩，喃喃自语：“那个方向裴郎！”
她毫不犹豫，转身急掠而去。
到了地方，眼前徒留一片断瓦残砖和灵力乱流。
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烛妤大脑当机，一步步，好似走在云上。
“不不会的”
就在这时候，耳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动静。
“裴裴郎！”她忙不迭跑去，看到被压在断壁下的人的时候，激动地几乎要哭出来：“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她扶起他，
“裴郎？”
银白色的刀身在晨曦照耀下流光溢彩，让人不禁沉醉其中，一端握在裴子安手里，另一端不偏不倚，正中插入她的腹中。
血，渐渐沁染了纯白缎裳。
烛妤嘴唇开合，却说不出话来。
“阿妤，”裴子安凤目一凝，诱哄道：“我知道你爱我，你总会满足我的心愿。”
“我想要太极海的海图，你便给我送了来，我想要冰爆石，你也不曾拒绝，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愿放我出去呢？不然，若是能找到那地方，我就可以完成师尊的愿望，在下一次仙剑大会中，我定能晋升成为神来宫的道子。”他一面说着，手下一点点搅动匕首，听着血肉撕裂的声音，裴子安满意地笑起来：
“你想同我在一起吧？我也想同你在一起，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满足我吧。阿妤，把你的神魂给我吧，让我作为礼物送给师尊。”
“这样，我们也可以一直在一起，不好吗？”
烛妤瞳孔慢慢涣散。
要答应他吗？
她脑子里好似没有空余的地方能够拿来思考了。
就这样吧，答应他吧，她应当答应他的。
一个“好”字就要脱口而出，天边忽响彻炸裂般的龙吟，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和裴子安分开来，然后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柔软的，温和的，她轻轻环抱着她。
“为什么呢？你有那么爱他，爱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她听见怀抱的主人问道。
为什么呢？
她想起那年仙剑大会，少年持着一把剑，挺拔的脊背好似能撑起整片天地。那些嘲笑他的，轻视他的，全跪倒于他的剑下。
他就那么站着，神采飞扬，迷了她的眼。
为什么会爱上他呢？
好像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她就知道，她应该去爱他。
所以即使知道对方只是在利用自己，即使知道对方不怀好意，甚至会要了自己的命，她也停不下来。
这种毫无理由、毫无根据的感情，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桑桑听见烛妤细微的声音，她低头看着她迷茫的眼睛，再望向不远处被烛休踩在脚下不知道还有没有气息的裴子安，道：
“是吗？也许是因为一切从一开始就被规定好了吧。”
她想起烛妤作为女配的结局，又想起烛九阴的话。
“他不能死”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烛妤捂着伤口，挣扎着起身护在裴子安身前，面对烛休，恳求道：“阿妤求兄长饶裴郎一命。”
“你疯了？！”烛休面色铁青，难以置信。
“兄长，此番祸事是我自己惹出来的，我愿意入寒窟自罚，只求兄长您能放过他这一次，若兄长不同意，我愿意与他一起赴死！”
烛休没说话，面上渐渐失去了表情，暗红瞳仁愈发幽深，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根根凸起，不可抑制地轻颤着，却迟迟斩不下去。
啊，这到底是什么狗血的棒打鸳鸯剧情？
桑桑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灰。
明明对她出剑时那么干脆。
她迈步上前，两手轻轻覆上烛休握剑的手，这一瞬间，他的颤抖停下来了。
对他来说，这应该算是背叛吧。本应信任的胞妹，藏匿人族，泄露龙冢信息，甚至还要和对方殉情。
已经气到连甩开她的手都忘了。
“放过他是不可能的，”她看向地上那对苦命鸳鸯：“光凭他做的事就不可能放过他。”
“龙冢的事与你何干！我看错你了！”烛妤抬头愤恨道。
“神来宫主的弟子，持有太极海的海图，若放他回去，他日以神来宫为首的正道渡太极海，攻龙冢，你有想过后果吗？”
桑桑说着，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人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没停下，继续道：“所以我有一个提议。”
“不如废去他的丹田，删除他的记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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