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上了贼船

月华如练，山峦重叠，一艘楼船静静漂浮在波光嶙峋的江面上，随波逐流。

        倏尔，一道凄厉的女子尖叫声从楼船底舱传出，惊得靠坐在甲板上舱檐下昏昏欲睡的值守猛然抖了一个激灵。

        那人握着刀柄重重敲了两下甲板，低声喝斥：“三更半夜鬼吼鬼叫什么？哪个再吵老子扒光她衣服吊起来！”

        方才发出尖叫声小女孩骇得一把捂住嘴，无声流着泪。

        她哪里敢吵闹？她只是被噩梦吓着无意识喊出声而已。

        这个小女孩上船不过才两日，一船女孩中数她年纪最小，才十二岁，穿着也最体面，家境应当挺不错。

        小女孩泣不可仰却又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只能死死捂着嘴巴，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

        坐在小女孩身边的叶颜心生怜悯，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柔地顺着小女孩的背，想要以此让她稍微放松下来。

        七、八日前，与叶颜同一天被带上船的一个女孩哭闹不止，结果被恼羞成怒的人贩子扒了衣服绑到船头吹了一夜的冷风，丢回来时女孩冻得全身发紫，没撑过去就这样咽气了。

        从那日起，所有女孩再不敢哭闹。

        再有女孩被送上船来，先来者便会提醒后来的——千万不能哭闹，否则会没命的！

        没错，叶颜此时在一条贼船上！

        此事还得从乙带着叶颜回到临江说起——

        乙在青天白日杀了几十名官兵，又是刨尸体又是嚎哭，那动静大得不被人发现才怪！

        此人一看就是顾家的余孽，又杀了那么多官兵，理所应当的，乙成了通缉犯！被官兵紧追不放。

        可他带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逃起路跑不快，打起架来碍手碍脚，还要顾忌她的安危，可又不能丢下她。

        有一次，官兵实在太多，乙只好先将姑娘藏到农地里，打算等他引开追兵后再来接她。

        可叶颜从清早等到黄昏，等到她饥肠辘辘，饿得两眼冒绿光，于是找了木混，在泥地上写着她去附近的村里看能不能弄点东西吃。

        还特地把木棍插在那，绑上一条手绢，唯恐乙发现不了把她丢下了。

        去村庄的路上，叶颜遇到个一脸面善的农妇，便主动上去打手势。

        农妇一看她是个哑巴，当即面露同情，费了一番功夫又弄清楚她是饿了，便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闺女”喊得亲热极了，还说她长得像自己亲闺女，一看她就觉得亲切。

        多好的大婶儿啊！叶颜颇感欣慰，感叹这古代的农村人果然都十分淳朴。

        然后，到了大婶儿家，她就被这位淳朴的大婶儿用一杯茶水药倒了！

        悠悠转醒时，叶颜发现自己又被捆了！

        亏她还以为自己是女主角？有她这么倒霉的女主角吗？她穿了个受难体质吧？

        这是一间昏暗的小柴房里。

        不知那农妇对她用了什么药，叶颜只觉浑身绵软无力，脑袋昏昏沉沉，撑开眼皮都有些勉强。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了乙的声音，在向那农妇打听她的下落。

        农妇答没见过，乙便走了。

        叶颜浑身无力，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嘴巴里还勒着布条，醒了没一会儿再次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颜被两个男人的争论声吵醒，勉强竖起耳朵听了一下，那两人似在讨价还价。

        意识越来越沉重，她想睁开眼，最终还是失败了。

        ……再醒来时，她便在这贼船上了。

        船不知开往何处，时不时停下，底舱里又会多出几个女孩子。

        总有几个女孩会不听劝，哭闹不止，但被用一次刑基本也就老实了，至于用什么刑，没人敢透露，似乎也不愿透露。

        每到夜里，总有一两女孩子被带上去，有时当晚就丢回来了，有时第二天早上才丢回来，被丢回来后无一不是目光呆滞、失魂落魄。

        起初，叶颜还不知其中缘由，两日后才反应过来这些女孩是被带上去经历了什么，她心中虽满腔怒意却无能为力。

        以她的处境，自身都难保，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轮到自己。

        又过几日，叶颜看出点端倪，但凡被带上去过的女孩，都是容貌比较一般的。

        依她猜测，约摸是长得不好看的卖不上好价钱，任意糟蹋也就无所谓了。

        ……

        那么多人挤在湿冷的底舱里，吃喝拉撒都在这，环境之恶劣可想而知。

        十日后，叶颜终是病倒了，开始发起高烧。

        她向来安静，不吵不闹，等到有人发现她生病时，她已经气若游丝。

        与其屈辱地活着，或许死才是解脱吧？叶颜如是想着，只是那黄泉路上，会遇到顾长卿吗？

        他来向自己辞行的那夜，他们连句“再见”都没说呢，所以，还会相见吗？

        恍惚之间，叶颜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大声喊着：“快带上去……这等货物若死了可就亏大发了……”

        货物？呵，她竟成了一件“货物”？

        终究是女主角，作者又把叶颜写活过来。

        可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庆幸，反而觉得没死成实在可惜。

        不知自己这回又昏迷了多久，昏着昏着好像都习惯了，睁开眼发现已经不在湿冷的底舱里，而是在一间小舱室内，身下是几块木板搭成的小床，有褥子有被子还挺厚实。

        生一回病，她这个“货物”倒因祸得福了？叶颜自嘲地想着，掀开被子，心下骇然无比——她身上原本脏兮兮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换成了男人的衣服！

        她反反复复将自身上下认真检查了好几遍，又细细感受了一下，高高悬着的心才落回远处。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手脚也软绵无力，叶颜在这间小舱室里扫视一周，小舱室里只有一张床、一个矮柜、一张又小又矮的方桌，一张小竹椅，除此之外便没其它东西，简直是一目了然。

        床前连双鞋子都没有，叶颜只好赤足踩在甲板上，接触到冰冷的床板，一股寒意直往脚底心钻。

        拉开舱门，呜呜的冷风迎面灌了进来，叶颜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此时天色不过微微泛白，船舱外寒风簌簌，雪花纷纷扬扬，远处是延绵起伏的皑皑雪峰。

        许久没有看到过外面的天空，心中倏然生出莫名的情绪，一股酸意直冲鼻间，叶颜闭上眼深深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两行清泪不由自主潸然而下。

        谁不想好好活着？然而她现在却害怕每一个未知的明天。

        她害怕一睁开眼船已靠岸，迎接她的是更黑暗的人生！

        她甚至连求死的权利都没有！

        可眼下是个多好的机会！还没人发现她已经醒来，此刻她就站在船舷边，只要她翻身一跃，一切就结束了！

        咬了咬牙，叶颜一脚跨上船舷……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男子的嗤笑声。

        她并未回头，而是双手撑着船舷一使劲——她成功了！

        脸上带着解脱的微笑，身体迅速下坠重重跌入江中，冰冷刺骨的江水瞬间将她吞噬——

        顾远之，顾长卿，我来找你了。

        黑暗之中，意识随着身体往虚无之中沉下去……直至彻底失去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倏地感觉身子一轻，好似挣脱了束缚，叶颜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火光。

        火光之前，顾长卿背对着她孑然而立，衣袂飘飘，长发轻曳。

        “顾远之！”叶颜大喊出声，想要冲过去，可足下却生了根似的挪动不得。

        他缓缓转过身，朝她淡然一笑。

        “阿颜，你来了。”他轻声说。

        明明隔得那么遥远，她却能将他的模样看清，也能将他的声音听清。

        不知不觉，泪已满面，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抹粲然的笑，低语道：“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他低低叹了一声，轻轻摇头，有些责怪地道：“你不该来的。”

        “可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阿颜。”他打断她的话，望着她双眼中似有浓化不开的悲悯，“你心中早已有答案，为何还要我明说呢？”

        “……”她双唇嗫嚅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看，你根本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我说与不说又有何用？”他倏尔凄然一笑，“既如此，你走吧，回你该回的地方，我也该走了。”

        心口陡然钝痛起来，每一口吸进胸腔的空气仿佛都化作密缕的针芒，扎得她生疼，一呼一吸都在疼！

        “不要……不要走好不好？”她泪流满面地哀求着。

        可他嘴角挂着凄苦的笑，一边摇头一边往火海之中后退……

        叶颜泣不成声，心中已然明悟，这只是她的梦，是她心中的执念，是为了成全自己与他最后的告别。

        一步、一步、……他退到火海边缘，遥遥向她伸出手，轻声唤她“阿颜”，似在唤她过去，又似想听她开口挽留，又似依依不舍……最后一步……他退入火海之中……

        再也听不见他说什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被火光吞没……化作灰飞……一点一点消散……

        顾长卿离开临江后她没哭。

        听到顾长卿要把她送走时她没哭。

        得知顾长卿死讯时她还是没哭。

        可就在此时，她哭得撕心裂肺，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感陡然被释放梦境出来，将她的自欺欺人击得溃不成军。

        她怎会不在意他？

        她明明在意得不行啊！

        他喜欢她，她一直都知道，可她假装不知道。

        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呢？

        因为她在等他开口啊。

        只要他开口说喜欢她，她就会告诉他：我也喜欢你。

        顾远之，顾长卿，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你，那你呢？不是回家娶公主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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