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黑暗中的孤勇者

“咳咳咳……”堵塞的气管与肺部倏然被凉气灌入，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意识到自己没死成，叶颜猛地坐起身，只觉双眼发黑头晕目眩。

        一只手掌拍上她的背，一下一下帮她顺着气，顺得她寒毛倒立，登时睁开双眼，骇得直往后缩，缩到小床最角落直至脊背贴上坚硬的木板，戒备地望着对方。

        那男子嗤笑一声，出言讥讽：“死都不怕了，还怕活人？”

        是他！她记得这嗤笑声！

        是他阻了自己的黄泉路！

        叶颜心中愤恨无比，双目赤红，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裂，她咬着牙视死如归般冲那男子一头撞去。

        男子压根没留意病恹恹的姑娘会突然发难，竟被她一下撞倒在地。

        叶颜骑在那男子身上，想起他刚刚还一脸嘲笑的讥讽自己，便铆足了劲朝对方脸上挠去。

        猝不及防被挠了一下，男子吃痛后反应过来，迅捷捉住她双手，一个翻身将她反压在身下，目光冷沉沉地盯着她。

        “呸！”被制压得动弹不得，叶颜便朝对方吐口水，那人头一偏躲过了。

        “别闹！”男子沉声警告。

        别闹你大爷！叶颜在心里骂着，身子扭动不已，双足拼命蹬个不停。

        倏尔，甲板上响起一阵脚步声，男子微微出神，手下一松，叶颜趁机挣脱钳制扬手又向那人脸上挠去，可惜手才扬起再次被对方截住。

        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脸上，将叶颜脑袋都打得偏向一边，她却立即转过头瞪向对方，没有分毫畏惧，眼神狠厉，发丝凌乱，面目狰狞简直如索命的女鬼。

        男子怔了一怔，高高扬起的手掌缓缓落下，垂在身侧。

        二人就这么注视着对方，大眼瞪小眼。

        舱门倏忽被人拉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走进来，看到这幅景象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阴恻恻出声：“老五，你这是做什么？巴爷吩咐你看着她，可没让你把人看到身下去。”

        被叫做老五的青年站起身，掸掸衣摆，这才漫不经心开口：“这姑娘性子野得很，我不过是帮巴爷管教管教她。”

        “鬼扯淡！”壮汉瞪着老五，“这批货里就数她最听话，从不吵闹，老子看你就是想借机上了她！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巴爷绝对抽了你的筋！”

        老五笑嘻嘻道：“我哪儿敢动巴爷看上的人，真的只是教训教训她，还是她先动的手，你瞅瞅，我这脸都被她挠花了吧？”

        壮汉并未信他，扒拉开他凑过去的脸，走过来上下打量起叶颜，似乎想从她身上瞧出点“证据”来。

        没看出端倪，倒是看到了姑娘脸上的巴掌印，壮汉嘴角扯过一丝阴冷的笑，眼中闪过算计的寒芒，一手指着老五缓声问叶颜：“丫头，你如实告诉我，他刚刚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别怕，只要你说出来我定为你做主。”

        老五脸色一变，冷声喝问：“老三你几个意思？”

        叶颜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不和！什么让她“如实”说出来，分明想让她作伪证，他好趁机去向那什么巴爷告状，以此来让老五失去巴爷的信任和重用……职场勾心斗角当她看不懂？朝老三翻了个白眼，那意思很明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惹得老五“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叶颜顺便也对老五翻了个白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五倒无所谓的样子，摸着下颌似在憋笑，老三面上却挂不住了，恼羞成怒骂了句“敬酒不吃吃罚酒”，骂完不够抬手还想给叶颜一巴掌。

        老五及时出手拦下他，“好心好意”相劝：“别了吧，就你这没轻没重的一巴掌下去，打坏了可不好向巴爷交代。”

        “哼！”老三恶狠狠瞪了叶颜一眼，又恨恨瞪了老五一眼，转身出了舱室。

        垂目望着仍坐在地上的姑娘，那白皙的小脸蛋红巴掌印清晰可见，老五微微皱眉，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倏尔冷声丢下一句话：“命只有一条，好死不如赖活。”说完也转身走出舱室，关上了舱门，落锁。

        呆呆的在地上坐了好半天，想了许多许多，想起儿时承欢父母膝下时温馨的画面……父母倒在一地血泊之中，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的画面……一个人孤伶伶过了好几年，然后来到这个世界，遇到了那么多对她心怀善意的人，也遭遇了好几次生死险境，又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却又一次经历生死离别……可她从未想过放弃生命，即便再苦再累再难她都在努力活着……

        从前她怕死，现在却不怕了。

        怕死是因为从前心中还有光有希望有信念，不怕死是因为现已孑然一身心无挂碍。

        只因这一次，她心中的光灭了，一眼望过去，余生只剩无边无尽的黑暗，再无希望和信念可谈。

        可凭什么要她向恶势力屈服？她的书都白读了吗？道理都白学了吗？韩信能忍奇耻大辱，勾践可卧薪尝胆，她也可以隐忍负重！

        置身黑暗，没有希望没有信念，但心中有仇有恨！自此后仇恨便是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她要做黑暗中的孤勇者！

        死可以，但不该被她自己放弃生命，而是要死得其所！死得值当！起码得拉个恶人一起下黄泉！

        终于，她站起身，视线落在一侧的小方桌上——桌上放着两个看上去已凉透的馒头，一碟肉干，还有一壶酒。

        管它是为谁准备的，叶颜毫不客气地坐下吃起来。

        好死不如赖活？她用力咀嚼着肉干，暗自下定决心：迟早有一天，老娘要送你们这些恶人下十八层地狱！

        一壶酒被她喝得点滴不剩，吃饱喝足的叶颜躺在小床上终于沉沉睡去。

        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睡得如此沉。

        老五走进来时，看到姑娘已躺在床上正睡得酣甜，睡姿极其不雅，一大半的被子都被她踢出了床外。

        走过去捞起被子为她盖好，随即便闻到了一股酒味儿。

        又走到小方桌边拎起酒壶晃晃，不由失笑摇了摇头，收拾起桌上的碗碟这才走出舱室，轻轻带上了门。

        之后的日子，叶颜一直被单独关在这间小舱室里，老五负责看管她。

        白日里，老五有时坐在小方桌边抱着剑靠着墙板闭目养神，有时是抱着刀靠在外面的船舷上闭目装深沉——叶颜觉得他特别装！

        穿的永远都是黑色劲装，头发扎得高高竖起，长刀不离身，整个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透着股浪荡不羁，还特别爱抱着剑闭上眼装深沉，就差没在脸上写“我是大侠”四个字！

        除了瞪人的时候，叶颜从不拿正眼瞧老五，她怕自己忍不住冲上去咬人。

        这个臭不要脸的男人趁她昏迷不醒时占过她两次便宜（给她换过两次衣服）！是以每每看到老五她心里就犯恶心！

        她想寻死，也是这该死的男人发现然后把她捞了上来，又将她拉回这炼狱！

        后来无意中还得知正是老五从农妇那买下她，将她带到这艘船上，她更是恨不能啖他肉饮他血！

        在这艘船上，她最最最深恶痛绝的人非老五莫属。

        接下来，叶颜又见到了老二、老四、老六，都是好奇被“巴爷”看上的姑娘长什么样，过来一睹芳容。

        老二是个四十开外身材短小有点胖的男人，脸上总笑眯眯的，说起话来也和颜悦色，但叶颜觉得这样的人往往才最危险，因为很容易被他那张悲天悯人的脸迷惑。

        有句话说得好：真正顶尖的杀手取人性命时脸上都带着慈悲的笑容。

        老三就是那个和老五最不对付，身形魁梧高大，方面大耳一脸络腮胡子，面相凶神恶煞，脾气暴躁但性情比较憨直，喜怒哀乐皆溢于言表。

        老四竟是个长相和身材都极其妖娆的女子，兵器是一条黑色的软鞭，脾气十分不好，动不动就拿鞭子招呼人。也不怕冷似的，穿的衣服不是开叉的裙子露条大腿就是低领的衣服露小半个胸。

        老六则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一脸阴鸷，双目狭长，嘴角总扯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叶颜被他盯着看的时候只觉后背发毛，好似有条冰凉的毒蛇缠上她脖子，正丝丝吐着毒信。

        这五人（因为老大还没出镜）个个武艺高强，性情孤傲，谁也不肯服谁，一言不合便吵起来，甚至还会打架。

        还有就是这五人地位颇高，这艘大船上的其他恶人见到他们都会恭敬行礼。

        不过叶颜至今都不知道这五人的真实姓名，因为他们只以排名互称，至于这排名如何来的，叶颜瞧着应当是依年龄排的。

        除了专门负责看守叶颜的老五，就数老四来这间小舱室来得最勤快，可不是来看叶颜，而是来勾搭老五的。

        一见到老五，老四便好似脊梁骨被人抽掉般直往老五身上倒，有好几次，老四都直接倒到地上去，可她早习以为常似的毫不气馁，站起来撩撩头发依旧会用甜腻的嗓音叫着“小哥哥”往老五身上扑过去……

        这可真是苦了叶颜，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

        一来是见老五分明烦得不行偏又不好打女人而憋屈她心中幸灾乐祸；二来是老四那花样百出的勾人手段以及时常五体投地的姿势实在令人觉得好笑。

        自上船以来，叶颜从未见过老大，每个人提起他似乎都有些畏意。

        可叶颜不怕，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身无长物心无挂碍，时刻都在琢磨着怎么能先把老五弄死！谁让她瞧老五最不顺眼呢？

        由于叶颜一连几日表现得特别配合，不吵不闹，对她的看守也就放松了些，白天她甚至能被允许到甲板上放放风，晚上老五也不再到小舱室里盯着她。

        一次偶然的机会，叶颜倒是弄到了一把切肉干用的匕首，偷偷藏在被褥下，想趁老五不注意的时候捅死他。

        某日，老五又抱着剑靠在墙板上闭目养神，叶颜故意弄出点动静来也没见他有反应，便摸出匕首攥在手上，悄悄走过去。

        走到老五身边，他仍毫无所觉，叶颜瞅准他颈动脉的位置毫不犹豫扎下去——

        可惜没扎中！

        老五身子一偏，刀尖扎进木板稍许，叶颜拔出匕首又朝他刺过去，手腕却被老五虎口一把捏住，他这才睁开双眼，眸中平静无澜，明显早有预料。

        他虎口稍稍使力，叶颜不由五指一松，掉落的匕首被他快准稳接住，手一扬，匕首疾飞出去深深扎进墙板之中，只余把手留在外面，似要借此恫吓叶颜莫要惹是生非。

        倒也没有为难她，只警告她想活命就老实一点，别再动那些没用的小心思。

        叶颜很想啐他一脸，可十分清楚此人身手实在太好，只能在心里把老五的祖宗十八代全骂了个遍。

        由于此次刺杀行为，叶颜又被禁足在小舱室内不得外出。

        可她仍未放弃，时不时便要作上一回，找着机会就伸出指甲挠他脸，要不就是趁他不注意用腰带勒他脖子，实在不行就朝他吐口水……哪怕明知奈何不了老五，但叶颜清楚老五因忌惮巴爷同样也奈何不了她，她乐得给老五添堵。

        于是乎，叶颜回回皆是被老五镇压在身下而告败。

        终于有一回，老四推门而入恰好撞见这一幕，三人皆是一怔——

        还是老五反应最快，一跃而起顺便还把叶颜从地上给拉了起来，而后与叶颜拉开两步距离，脸上难得闪过一丝窘迫，好似在说：我俩啥都没干。

        他也是实在没法子，这姑娘每回闹起来除非动弹不得才会消停，他都恨不能找根绳索将她捆起来！

        可老四又不清楚个中状况，且早已疑心这狐媚子想勾搭她看上的男人，心想这回可算是被她当场揪住了狐狸尾巴！霎时柳眉倒竖，口中骂着“贱人”挥鞭便朝叶颜脸上抽过去——此时她被醋意冲昏头脑哪里还想得到巴爷的吩咐。

        叶颜只是个普通女子，别说躲过这出其不意的一鞭，她只听到一声“贱人”，压根没看清老四出手，就连视线都追不上鞭影。

        然而鞭子并未落在叶颜脸上，老五出手速度比鞭影还快，竟生生徒手接下这一鞭，用力一拽，将老四扯了一个踉跄。

        老四很快稳住身形，一回头怒瞪向老五恨声质问：“你要护着她？难不成当真看上这狐媚子了？”

        只听老五嗤笑一声，“哪里的话，巴爷将人交给我看管，倘若被你伤了脸，你我都免不了责罚。”

        “那你刚刚为何——”

        “……”老五脸上浮现一抹尴尬，谎话张口就来，“她刚刚想咬舌自尽，我迫不得已才……制住她。”

        骗子！渣男！叶颜翻了个大白眼，走到床边坐下，好整以暇看起戏来。

        结果老五拽着鞭子将老四扯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门，叶颜赶紧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侧耳聆听起来——没听到人声，心道也不知那二人上哪“交流”去了。

        她倒不是对那二人的情爱纠葛感兴趣，只是想从他们的谈话内容中分析出点儿有用的信息来。

        谁让老五那人向来惜言如金极少开口说话，她整日又被关在这方寸之地，根本无法探听到什么。

        只能大概猜出这几人全部来自同一个犯罪集团，听命于“巴爷”，干的是贩卖人口的勾当，且只收年轻容貌佼好的女子。

        整日待在这船上，叶颜早已记不清自己具体被关了多久，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便是各种给老五找不痛快。

        但其实除去喝了酒的那夜，叶颜再未睡过一个踏实觉，只因一睡着便会被各种梦魇惊醒。

        今夜，她又梦到了顾长卿，惊醒后依旧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闭上眼脑海中不断闪现过昔日种种，每一幅画面里皆是顾长卿，他走路的样子、吃饭喝水的样子、坐在书房中看着的样子、对她说话的样子、凝望着她的样子……他来辞行的那夜……以及他最后那句“将她送去瑜城，交给孟瑾年”……

        不想连累她，所以送她离开。

        可他凭什么替她做选择？

        凭什么死了都不肯放过她？夜夜来梦里折磨她！

        凭什么……

        舱门被人轻轻拉开，清冷的月光罩着一道欣长的身影，那人步履放得极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走到床前静静伫立。

        拧眉看着她脸上的泪水，不由伸出手，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时将将顿住，似在犹豫不决。

        最终，还是收回手，垂放在身侧，双手逐渐握紧成拳。

        她仍低声啜泣着。

        他仍垂眸望着她。

        “别哭了。”老五倏尔沉声开口。

        她吸了吸鼻子，索性拉起被子蒙住头。

        老五一把掀开被角，见她又要发作，及时出声：“要不要喝酒？”

        叶颜坐起身，伸出一只手。

        将酒壶递到她手上，他张了张唇，最终一言未发，转身拉开舱门走了出去。

        不得不说，经老五这么一打岔，她又不想哭了。

        不过她才不会感谢他，一旦有机会，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取他性命！

        自那夜后，老五每每会在她临睡前送壶酒过来。

        有了这些酒，她很少再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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