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无论魏晋（十二）

众人本想等待王嘉平同米小玉从外面闲逛回来，由秦殊客栈的暗桩盯着，一回来便找机会将二人分开，试探一下王嘉平究竟被米小玉掌控到何等程度。

        不料，一整个下午到晚上，王嘉平和米小玉都没有回来。

        是夜，王朔本已卧下准备休息，回想起今日的见闻，心绪万千。

        忽而一道灵光在他心头闪过，他不舍得这灵感白白流逝，索性掀了被窝，披了外袍，点上了书桌前的油灯，拿起毛笔，在桌前作起了画来。

        画法还是王朔擅长的大写意，或浓或淡的墨随手勾勒出了今日中午包房里人们的模样。

        画完后，他随手将手中的毛笔架在砚台上搁着，转身从靠在桌旁放着的书箱内取出了他在秦山上画的那幅画。

        画中大致的人物相同，只是王嘉平与米小玉不在，换上了新加入的青衍子与拓跋和，就这样看去，后两者与其余四人的气场竟比王嘉平更加相合。

        王朔凝视了这两幅画良久，不由地叹了声气。

        “大半夜的，叹什么气呢？”一道王朔不甚熟悉的声音从窗口传来。

        王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从桌上抄起了镇纸，连忙朝着声音的来处转身。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那蛮族小王子拓跋和正坐在窗口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双碧玉鎏金的眸子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吓死我了，”王朔埋怨道，放下了手中的镇纸，“小殿下，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非得让小殿下你爬窗不可？门和椅子一样，都碍着你的事了吗？”

        “嗐，也没什么事，”小王子见吓到了王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王朔没赶他走，便一个纵身，从窗台上跳进了王朔房间里。

        “我刚处理了些北域的事情，摸黑从客栈外赶回来，依稀在二楼窗口看到了子初哥你的身影，好奇你怎么还没睡，想想二楼也不高，便上来看看。”

        “谁知道刚从墙边上了你的窗台，就听到了你在叹气，忍不住就出了声儿，没想到却吓到了你，告罪告罪。”那小王子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聊表歉意，朝着王朔走了过去。

        王朔心知那小王子也无恶意，要有恶意早就被秦殊的暗桩给处理了，便温和地笑了笑，也没追究。

        拓跋和走着走着就踱到了王朔身旁，眼睛朝着他的桌子瞄去，嘴里说着：“让我看看子初哥你为啥叹气。”

        他一眼就扫到了王朔桌上的画，挑了挑眉毛：“哟呵，子初哥你把大家都画上了，还画了我呢？”

        “是啊，”王朔觉得自己今晚算是睡不着了，索性泡了壶茶，给拓跋和递了一杯，示意他在桌旁坐下。

        “那看来子初哥你叹气的原因，就和这两幅画有关了？”拓跋和接了茶杯，喝了一口，翘着二郎腿坐在了王朔身旁。

        王朔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拓跋和对自己的称呼，呵斥道：“什么子初哥，你一个北域小王子，叫我哥，成何体统。”

        话虽严厉，语气却是柔和的。

        “嘻嘻，”小王子咧嘴笑了笑，连声叫道，“子初哥，子初哥，我就喜欢这样叫嘛！我们北域人和你们中原人的规矩又不一样！”

        王朔被那小王子叫得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得答应道：“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

        被小王子这么一打岔，王朔原本沉重的心情倒也轻快了不少，小王子见王朔脸上凝重的神色消散了几许，也不再逗他，正了正脸上的神色，摆出了一副认真聆听的架势，让王朔往下讲。

        “只是感叹人生之无常罢了。”王朔整理了思绪，开口说道。

        “我与方生兄等人自幼相识，一同学习，一同长大，又约了一同出游。”

        “原本以为吾等的友谊会一直维持下去，没想到子良兄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同我们走散了，也没想到青衍子道长竟是这样一个妙人儿，一下子便融入了进来。”

        “虽然明知道不能将过错全推到一位小娘子的身上，子良兄自己守不住心，不听方生兄的劝告被美色所迷，被那邪道法宝钻了空子，但我还是想说，那米小娘子可真是害人不浅。”白日里一直压抑着自己情感的王朔如同忽然找到了倾泻的渠道一般，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白天在众人面前不会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世事无常，唯有‘无常’才是真正的常。”小王子一反不正经的常态，难得地说起了大道理，安慰起了王朔来，“就像你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样听起来有道理的话，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对不对？”

        “别说最好的朋友了，就连夫妻都有和离的，很少有人能一直陪着别人走到最后的。”

        “子良兄遇到那米小玉算他倒霉，但只有他一个人中招，也算他活该。”

        “说的有理，”被拓跋和这么一开解，王朔的心里好受了几分。他也知道小王子的嘴里有的是大道理，有的是诡辩的歪理，却仍觉得心里有了不少安慰。

        “至于那位青衍子道长，你和他当朋友可以，但可千万别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小王子话锋一转，提到了青衍子。

        “人家和你那位方生兄可是一对。”他语出惊人。

        “什么？莫要瞎说。”王朔又是一惊，连平时温和的仪态都险些被破了功，赶忙说道，“莫要瞎编排，方生兄与青衍子道长不过是一见如故的挚友而已。”

        “手都牵成那样了，还不是一对？也就是你们，灯下黑。”小王子不满地挑了挑眉毛，笑嘻嘻地开口道，“说什么一见如故，怕不是一见钟情吧？”

        王朔这才反应过来，回想起秦殊与青衍子一直牵着的手，两人之间超乎寻常的默契，以及秦殊对青衍子有意无意的回护，点头赞同道：“小殿下说的有理。”

        “他们表现得那么明显，也只是你们迟钝，看不出来罢了。”说着，拓跋和凑近了王朔，“就像我，要不是喜欢子初兄你，谁半夜翻墙上来关心你啊？”

        “你还太小了，还不懂什么叫喜欢。”或许是今晚已经被惊吓了太多次，王朔只是微笑着摸了摸小王子的头发。

        “才没有不懂呢！”小王子瞪圆了自己的眼睛，一双碧玉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朔，“我就是知道我喜欢你嘛！就是忍不住地想关心你，不想你难过，喜欢听你叫我‘小殿下’。”

        “可是，我们才刚刚认识呀。”王朔退了一步，又摇了摇头。

        “那你的方生兄和青衍子道长都能一见钟情呢，我对你一见钟情怎么了嘛？！”小王子不依不饶，“我们可以慢慢了解嘛，但我就是喜欢你。”

        “莫非，你是讨厌我的北域人身份？”

        “没有。”王朔摇了摇头。

        “那你讨厌我的长相？”

        “也没有。”王朔摇了摇头。平心而论，小王子的长相是顶尖的，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和异域风情的碧玉色眸子，更是戳中了王朔的喜好。

        “那你讨厌我的为人？”

        “倒也不是。”王朔又摇了摇头。小王子行事率性，但却不出格，性格略有些傲娇，但也算不上讨厌。

        “那莫非是……”小王子神秘兮兮地凑到了王朔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听说那个的时候在下面的会疼，但是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可以在下面的！”

        “什么呀，”王朔涨红了脸，“根本没那回事啦。”

        “是你还太小，我们也还不了解，你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就当做是喜欢。”他一本正经地劝告着小王子道。

        “那既然你也不讨厌我，就给我个机会嘛！”小王子撒娇道，“子初哥，我是真的喜欢你。”

        “那好吧，”王朔终于是松了口，“其实我也不讨厌你。”

        “最喜欢子初哥了！”小王子凑了上来，吧唧一下亲在了王朔的脸颊上，又飞快地跑开了。

        他一溜烟地跑到了窗边，翻出了窗台，挂在窗下朝王朔挥了挥手，“子初哥晚安啦！”

        “哎，翻窗小心！”王朔叹了口气，看着小王子娴熟地跳下了窗台，一溜烟地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这才回到桌边，收拾了画纸，吹熄了油灯，躺会了床上。

        他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脸颊上被小王子亲到的位置，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察觉到自己的动作，王朔的手僵了一瞬。

        “王子初啊王子初，你才是真正的傲娇吧。”他不由自嘲道。

        与此同时，秦殊的房间内，秦殊已经睡了，躺在他身旁的青衍子却没有睡意，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手托着腮，皱着眉头胡思乱想了起来。

        他沉思了良久，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一直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了开来。他凝视了秦殊的睡颜良久，忽而俯下身子，呼出的气息与秦殊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他原本瞄准了秦殊的唇，快要落下时，忽然微微一顿，动作一偏，轻轻一歪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秦殊的唇角。

        可惜秦殊是真的睡着了。

        “我大约是想明白了吧。”青衍子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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