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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花子的焰火


福生坐在青石身前,出了城门洞子,马就放开四蹄开始奔跑起来,田野里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官道和稍微大些的主干道或是被清扫,或是被践踏了出来。一会要去的石龙山,会路过福生的家,一会正好顺路瞅一眼,那间一直漏水的厢房塌了没有。

        马蹄飞快,不多久就看见了那个小村子,等绕过村西头那几棵柿子树,就能看见自家院子了。柿子树下是一片坟地,福生的母亲就葬在那里,父亲自去年离家以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马蹄近了,柿子树顶上,还挂着些火红火红地果子,有些熟透的已经被鸟雀啄得只剩下半张皮,远远望去仿佛一只只小小灯笼。

        福生睁大了眼睛,看见了属于母亲的那一个坟包,那个坟包看上去比以往厚了许多。青石发现了福生的神情专注,伸手从怀里摸了颗小石子,抬手往树上打去,一声轻响,一颗通红的被冻得硬邦邦地柿子自枝头落下来,不偏不倚,刚好落在福生母亲的坟头上。

        积雪被砸开了个小坑,一缕黑黑的事物露了出来,福生恼怒地看向青石,青石眼尖,立马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上:“不要动,不要抬头。”

        涂山红跳下了马,几步就来到了坟包前,她伸手轻轻地抚开了被砸散的积雪,一个黑发凌乱的小女孩脑袋露了出来。小脸五官清秀,脸色微红,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大约八九岁的样子,已经死去多时了。

        涂山红心口涩涩地直疼,下意识里看出来这可怜孩子与福生有关,她伸手往里探了一下发现,这孩子身上披了一条破麻袋,张开了双手双脚,以向下俯抱的姿势趴在坟头上。

        涂山红站在雪地犹豫着,青石已经在马背上看了个大概,福生在他怀里拼命地挣扎着。涂山红捋好小女孩的头发和面颊,示意青石放那孩子下来,青石松开了手。

        福生从马背上滑下来,往柿子树跑过去,他已经看见了那个不一样的坟头。他看见了,他一年多不见的小妹妹,正小脸红润,唇角含着笑,背上盖着厚厚地白雪毯子,那么满足,那么好看地趴在母亲的坟头上,睡着了……

        她怎么找回来的,她一定是想家了,家里没人,又想母亲了,所以才来到这里一起睡……

      “花子,花子……我是哥哥,花子~”他向着妹妹伸出了手,涂山红一把把他捞在怀里“她已经走了……是,是睡着了。”

        福生死命地向前挣着,他想去摸摸他的小妹妹,涂山红勒着他:“让花子睡,你乖一点~”安慰着怀里可怜的孩子,涂山红她自己也忍不住哽咽着哭出来。

        福生哭叫地声音变得嘶哑起来,就像一只被掐着脖子的狼,小狼疯狂地,不管不顾地要冲过去,撞得柿子树上的积雪簌簌滑落,也盖不住这撕心裂肺地哀痛……

        青石拉着马过来,一手刀砍在他的脖子根儿上,福生终于安静了下来,满脸鼻涕眼泪合着雪粒,瘫软在涂山红怀里。

福生家的小院子,西厢房早就已经被大雪压塌了。

        青石把门板卸了下来,草草地钉成了一副小小地棺材,福生无声地流着眼泪,用水细细地擦拭着妹妹伤痕累累的小身体。穿上母亲遗留下来的干净旧衣服,入殓在门板改成的小棺材里。从上午到晚上,再到第二天天明,他一直不吃不喝地守着花子妹妹,嘴里呢喃不清地说着话,偶尔还哼唱一段腔调怪异地童谣,听不懂内容。

        待青石在柿子树下挖好土坑的时候,涂山红只得再一次圈住了他,合上棺材盖子,把这个像花儿被凝固住的可怜孩子入土为安。

        福生没有再发狂哭泣,他就一直木木地看着,在青石填完土,垒好坟包的时候,他点着了自家的茅草房子,猩红的火舌四下窜起,在茫茫雪地里爆出一片噼里啪啦地响声,这是为花子送行的烟火吧!

        她应该有母亲可以陪伴,在这样寒冷的雪天里,带不来温暖的房子就不是家,倒不如一把火烧了来得干净……

        石龙山茶厂没有再去,涂山红带着福生回到了药铺里,刚进门一会儿,门前就过来一个人,开元楼女掌柜。

        女掌柜笑盈盈地,手里拿着一张烫金边的请柬:“沈夫人,我家令公子请赴宴。”涂山红诧异地看着她:“我不懂生意的呢,我家相公不在我啥也做不了主的。”

      “哎呀!不是谈生意,就是我家令公子请客交个朋友的意思。”女掌柜操一口糯糯地吴侬软语。

      “那更不好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的。”想到那个瘾君子那晚色迷迷低样子,涂山红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诶!其实是我们令公子觉得那天沈老板送来的秘方着实好,想和他商议这个来着。”

      “哦!那个福*寿*膏呀!现在店铺都搬空了,么有了,过完年叫我家相公再想办法配点出来。”涂山红把请柬推了回去,说什么也不应这个请。

        劝走了女掌柜,涂山红就决定了,带福生一同回苏州去,这可怜孩子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次老叔出事,家里一下子就显得人手不够了,现在还有个山鹞子在养伤。她把这个想法说给福生,十二岁的孩子却拒绝了,他说他会好好地守在这里过年,很感激夫人的怜惜,过完年了再听东家安排。

        福生用那颗打赏得来的珠子,去钱庄里换了一包散碎银子,买了香烛纸钱,默默地准备着妹妹的头七祭日。

涂山红只得给他提早雇约了一辆马车,到时候让青石陪着去。青石却偷偷告诉她,他无意中看见福生从烧掉地房子里带出来了一包东西,是一套背后带个包袱的大花衣服和一双旧木屐,像宝贝一样的藏在了他的小藤箱子里。

        带包袱的大花衣服,不就是扶桑人的和服么?

        妹妹的名字叫“花子”,前几年跟随沈七游历到通州的时候,就见过好多东瀛人,他们女人的名字里,就有许多叫什么什么子的。那他哼唱地那首听不懂的童谣,多半也是扶桑歌谣了,福生的母亲是东瀛人,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孩子。

开元楼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街上的各家商铺已经开始更换来年的新灯笼,站门口吆喝的伙计们换上了喜庆的新衣,吆喝着招揽着置办年货的人们。

        独自一人从石龙山茶场归来的涂山红,在一家熟食铺子前,又见到了开元楼的女掌柜,很怀疑这女子是不是在跟踪自己。

      “你也买烤鸭吗?”涂山红问她。

      “这里的烤鸭都吃腻了,我在这里专门等你呢!”女掌柜依旧笑嘻嘻地回答。

        涂山红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又是你家公子要请吃饭?”

      “不是,是我请你喝个茶”这倒不好拒绝了。

        涂山红和她落座在一家名叫“闻莺阁”的茶楼里,茶博士给沏来一壶翠绿的西湖龙井茶,一壶蜂蜜玫瑰花茶;配了一碟香酥果仁,一碟桂花糕,盘碟杯子都格外精致秀美。

        涂山红上午去石龙山茶场扑一个空,心里不大痛快。马背上颠簸半日,又累又饿,不客气地又招手加了个招牌点心,给对面的女掌柜说句见笑了,就自顾自地大口吃喝起来。

        女掌柜笑微微地看着她,无比欣赏。那晚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她就被涂山红与众不同的飒爽气质给吸引了。后来被令大公子一番龌龊手法给恶心坏了,还白白地记恨了沈七大半个晚上。

      “沈夫人,娘家是何处的呀?”眼看涂山红速度稍微慢了下来,女掌柜慢慢地开了口。

      “打听我背景啊?你先说你的,我们一个换一个。”涂上红嘴没停,话可不含糊,也不带拐弯的。

      “夫人真是个妙人,少见。”女掌柜由衷地赞叹起来。

      “过奖了,我也有事想问你打听的”涂山红用手巾子擦了擦嘴,开始慢慢地喝哪壶花茶。

      “嗯,我姓莫,小字玉娘。海州人氏,三十七岁。”女掌柜率先介绍起自己。

      “哦!我姓涂山,单名一个红字,西域人氏,三十一岁。请问我家药铺前东家胡员外哪里去了?”涂山红自报家门,并提出了她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

      “今早衙门捕快在西湖里打捞了一具男尸,身份查验出来就是胡员外。”莫玉娘皱着眉头回答了这个有些不合胃口的问题。

        涂山红端着茶杯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想着,这也太巧了吧!刚好我要寻他,他就淹死了,那我再去找找哪个瘾君子,他会不会吃饭被噎死呢!

      “涂山小姐,我这样称呼你可以么?”莫玉娘又开口了。

      “可以可以,你家公子往后还会为难咱家药铺么?”涂山红又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莫玉娘无奈地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了。”

      “真的吗?那就好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说的可信度不高,但也值得高兴一点。莫玉娘看着她的眼睛,午间的光线明亮,隐隐地透着丝丝蓝色。

      “涂山小姐家的女子都是蓝眼珠吗?”

      “是的,我家乡大部分人都是蓝眼珠,父亲是汉人,所以我的眼睛黑的多。”涂山红爽快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这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莫玉娘听她这么说,脸色反而凝重起来:“你,或者是你家,有认识的人里面,姓墨的有吗?三十多岁的男子,眼睛也是蓝色的。”涂山红脑子里显出了非罗那张俊美得如妖孽一般的面孔,然后干脆地摇了摇头。

      “我们族里都是姓涂山,或者额西丁,没有姓墨的。”

        莫玉娘失望地低下了头,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握着那只琉璃茶杯,泡开了的叶芽儿开始根根竖立,一层浮在水面下,一层悬在杯底,形成了一片嫩绿的小森林,里面藏着故事,外人从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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