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月

赵筠失落而归，却也没办法忘记江淮蓁。

        他固执地认为，江淮蓁就是赵娴，可是心下他很清楚，她并不是赵娴。

        江淮蓁喝过药后便又睡去了，江淮衍回到书房，兀自练着字。

        “公子，如今该怎么办？”江钦知晓了今日之事，便前来问道。

        江淮衍并不回答，他现下也不知该怎么办。

        是啊，他原本的计划就是让赵筠将江淮蓁误认为赵娴，如今他的目的达到了，虽然是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和地点，但终归是完成了。可是他却有些犹豫。他并不想让江淮蓁过早地接触到赵筠。原因有二，其一，赵筠见到江淮蓁时只是短暂的将她错认成了赵娴，恐怕不会那般轻易地召她进宫，其二，江淮蓁学艺不精，他本想着让江淮蓁成为这世上无可替代的存在，于体弱多病的赵筠来说，是个极其重要的人，让赵筠即使不将她当作赵娴，也离不开她。瞧着如今的情态，大抵对计划实施有些阻碍了。

        “听命。”江淮衍笑道。

        可他从来不信命。

        二十年前，江氏满门被杀害，那般鲜血淋漓的场面却无一人知晓，何人能做到这般无迹可寻，江淮衍至今未能知晓。即使只剩下他一人，即使孤立无援，即使他知道，他没办法为家人报仇，甚至根本无法得知是何人残杀了他的家人，但他不信命，不信这不公的安排，他偏要做这世上无人敢侵犯的人，偏要让那凶手受到千百倍的折磨。

        能助他完成这桩大事的，只有当今圣上。然而他早就想好了，若是赵筠不能成为他报仇雪恨的刀，那么他自己，就要成为最凶狠的利器。

        但是遇见江淮蓁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从未想过利用一个女子，来完成他的心愿。只是那日见她衣衫褴褛，却仍旧坚韧的眼神，他知道她不是赵娴，却还是将她带回来，最初是对她的怜悯，而这怜悯之心并未存在多久，而后大多时候，江淮衍只是想着江淮蓁的价值。

        而他每次看见江淮蓁的眼睛，看着她眼底对自己的喜欢无可掩饰，慢慢地，他时常愧疚。

        可是他是云纪国叱咤风云的公子，怎样缠绵的儿女情长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从未被他真正放在心上。五年了，江淮蓁陪伴他五年时间，也终究没能融化他那颗冰冷的心。他从未将江淮蓁的那份感情放在心上，所以尽管平日对她百般柔情，也不过是利用。

        他不允许自己心软，仅仅是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

        “公子，是否设法让江姑娘进宫？”江钦见江淮衍沉默着，便提议道。

        “不必了，该来的总会来。”江淮衍转身离开房间。

        次日，江淮蓁已然大好，有了点精气神便着急找江淮衍。江钦告诉她昨日公子出去后便再没回来，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叫她在府上好生养病，莫要出府寻他。

        江淮蓁有些失落，但府中之人并不会管她是否着急，只是各自忙碌着。江淮蓁没办法出府，便决定乖乖等公子回来。

        她在后院的树上看起书来。

        “小姑娘，你爬那么高做什么？快下来！”薛恪不知何时翻墙进了后院，瞧见树上看书正入迷的江淮蓁来了一出场景还原。

        “想起来了吗？当年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你记得吗？”薛恪见江淮蓁只是看着他并不回应，接着灿烂地笑道。

        “薛将军好记性，竟连说了什么话都记得。”江淮蓁挖苦道。她极不喜欢薛恪，甚至还有些讨厌。

        他总爱胡搅蛮缠，就算自己记得他又怎么样，今后待他也不会有所差别。

        “我自然都记得，尤其你那双眼睛，我记得最是真切。”薛恪认为自己被夸赞，笑意更浓了。

        “薛将军还是快快回去吧。”江淮蓁如是道。

        “为何你这江府我来不得？”薛恪明知故问。

        江淮蓁不与他纠缠，立即下了树朝房间走去，可薛恪依旧不依不饶。

        他并非不知道江淮衍不喜外人来江府，更反感无端接近江淮蓁的人。但薛恪也知道，江淮衍那般心计的人，怎会让他一介不懂谋略行事鲁莽的武夫这么轻易就进了江府。个中原因，薛恪不得知晓，但有一点他很清楚，江淮衍是故意放他进来的。

        至于为何这样做，薛恪怎么也想不明白。

        事实上，江淮衍的确在这几日故意放松了江府的戒备，却并不是为了薛恪。而是想故意让赵筠见到江淮蓁。

        江淮衍消失的这几天，他亦掌控着局面，只是薛恪的介入，让事情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江淮衍需要再行一个万全的策略，才能扭转时局。

        但他此时却忽略了薛恪，他只想着赵筠那边的对策，独独忘了最应该先将薛恪驱逐出局。

        因这一时疏忽铸成的大错，他此时全然不知。

        “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你为何这般抗拒？”薛恪如是道。

        江淮蓁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他，缓缓启齿道：“我与将军不同，只要将军不再费今日这些心思，日后你我不会再见。”

        “你总是一个人，我觉得你不喜欢这样。”薛恪着急解释，一时口不择言戳中了江淮蓁的伤心处。

        江淮蓁不再说话，而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恪，心中不免愤怒，他又有何立场来道明她的处境，又有何资格来要求她必须接受他所谓的“一番好意”？

        “若非如此，你又为何总喜欢一个人待在树上？”薛恪狠下心来，继续往伤口上撒盐。

        “我与那树本就是一体。”江淮蓁微微皱了皱眉头，她说的是那棵槐树：“我一个人也很好，一个人就好。”

        “你和树怎么会一样？”薛恪再次叫住转身离开的江淮蓁。

        这次她没有停下来，而是决绝离开。

        像他那样的人，永远不能感同身受江淮蓁的经历。他一出生大姐就成了先帝宠妃，家世显赫，又偏偏模样周正，受到众人喜爱，而后屡立战功，朝野上下乃至民里坊间无一不称赞他的才干。他不曾经历人人喊打，所以不明白为何会有人终日里躲避人群；他不曾经历过被人一口一个扫把星晦气鬼地喊，所以不明白为何有人会整日里独来独往不与人交往；他不曾经历过人人嫌恶，任人随意丢弃，所以不明白为何有人会拒人于千里之外，杜绝一切外界的接触。

        他不是江淮蓁，不能理解她，却打着想要对她好的旗号来要求她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只是心疼这个姑娘，想要给她最好的呵护和关爱。

        薛恪初次见江淮蓁时她才十岁，就是这般幼小的孩童，在深夜独自一人躲在树上。就算是山里猎户家的孩子，也断不会如此做。而她却像是习以为常，好似从小便生活在黑暗的无人之处，像是一座孤岛，无人问津，静默着无所希冀。

        他喜欢她的眼睛，有着与周遭清冷孤寂的气质截然不同的清澈明亮。

        他想透过那双美好的眼睛去窥探她心底的黑暗，然后引导她将世间耀眼温暖的光透过眼睛，折射进她的心里，让她心底的灰暗不复存在，让她一生明媚安康。

        五年后再见她，薛恪思索了这许多，暗自下了决心。

        我的心愿，得到江淮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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