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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平层厂房内,郁仪老实低调地待着。她换了身蓝色制服,素面无装,毫无怨言地跟着技术总监宋姐巡视。

        宋姐名宋倩如,人如其名,优雅伶俐,郁仪挺愿意做跟班,还因为这位大她七岁的总监,身上有她远远不及的平稳和理性。

        她则一腔热血,想什么,说什么,恨不得立马能成——乃至嫌缝纫机踩半天只能抛出件半成品慢。

        “这里二十排,只有平缝机、锁边机,平缝机针迹单一,只能做直线,曲折针迹要靠手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成衣的流水线,并不适合做时装。”

        宋倩如的柔细声,在缝纫机的嘈杂里微微的。

        郁仪却被说得闷了头:“我是找了个麻烦么?”

        “也不是,合作的客户转移,也得自己找生存法,什么都该试一试。”宋倩如停下步,眼神认真地望向郁仪,“更何况,现在讲究技术立厂,技术才有竞争力,就是公司碰到钱的事,老不肯在这上面投入。”

        “宋姐是说,这订单要能拉些技术投入,我也算是有功。”郁仪脸颊稍红地哈哈。

        “对你的期待更多,”宋倩如则眼中泛了红,“我在这做了十多年,青春全部献上,也不想见大厦将倾。”

        郁仪心领神会,涌起阵感动——她才出场两次,便赢得了一份信任,这信任是弥足珍贵的,是她的志向和努力,在人心落下了种的印证。

        “我更不想见,我会竭尽全力做。”想着沉沉声,像是咬牙发誓。

        宋倩如噗嗤笑,也不知开心还是好笑地,握握郁仪手:“那麻烦不能免了,凭这单,要招进手工缝的熟工,买进针织电脑横机,配套的洗水、整烫设备,我与你做一份报告,向董事会提上去。”

        “嗯?”郁仪瞪大眼,脑子还在一连串要求里没转过来。

        “事在人为,麻烦能变转机的,”宋倩如拍拍郁仪肩,是给人鼓劲的力度,“在技术上用力,试试这方面的转机。”

        长方形的椭圆桌,又厚又重,占了近大半间房。中间还被镂空,间隔放上三五盆君子兰,是欲盖弥彰的土里土气。

        “这是报告,先头需两千万,三分之一招人,三分之二买设备。”

        郁仪站在末尾,手下压装订好的一本报告,抬首环视满桌的人。

        “先头?”即刻有人问。

        “是第一期,后期要的资金,只会多不会少,这个报告计划了三期。”

        在座一片沉默,面面相觑。郁仪哼了下侧身,身后是她精心熬出的ppt,拿出了大学里做演示的精气神,给详细讲解服装界技术革新的成功案例。

        可惜在座都非学院精英,全是五大三粗的土老板。

        公司构架,按郁仪所学的接触的,是如清整钢架般的秩序分明。但她家就像个摇摇晃晃的烂木框,由她爸拉上几个亲朋投资者,构成董事会,当然也由他爸一言堂地拍板做事。

        “果然是留样高才。”“出手就大手笔。”“用钱有魄力啊。”……

        七嘴八舌对决策的影响是有的,郁闷听出冷嘲热讽的多,真心考虑事的几乎没有。

        “知道资金紧张,”议论停止后,郁仪绕上桌子走,“但刚讨论的,不是科斯集团给了一亿吗,先拿几百万总行吧,至少先招技术工,这是当务之急。”

        说着走到她爸身后,略略俯身看。她爸一直闷闷,眉头紧锁,厚实的脸一片僵硬,和着阴沉的脸色,简直是个石块了。郁仪怕是自己提议惹恼人,但想想,今天似乎从这会开始,他爸一直如此。

        “钱还没到帐,就在想怎么花,”郁成雄闷吼,“我叫你踏实学,不是叫你三天两头教我怎么做。”

        郁仪委屈,但委屈藏进心里,面上平平静静:“我是在为公司想,在尽全力做。”

        “一天到晚蹦主意,只知道瞎想乱想,哗众取宠,”郁成雄拍上桌,“现在困难,容不得你瞎闹了。”

        郁仪默默退一步,咬住嘴唇,但死死瞪向他爸,剑拔弩张,火星四射。

        一阵沉寂后,像是料到似的,那滑溜的杜经理插了进来:

        “不过几百万,腾得出的,再说不招人买设备,那订单哪能完成?”

        “不是这回事。”郁成雄否认,挠头发不耐烦地。

        “是这么回事,就是这么回事。”杜经理越郁仪凑过去,离很近了,越劝越低声。

        直到郁仪看他爸勉强抬起头,像是艰难地说:“那按你说的做。”

        厂区的水泥围墙外,余豪肌肉男似的湛蓝跑车,格格不入地靠在辆大卡车旁。

        郁仪抬手挡斜阳,也闭眼,忍了余豪倚车门的拽气,诚诚恳垦,微微躬身:“谢谢你。”

        “不是个什么事,我不过回去说了句,”余豪一向地兴致缺缺样,呲牙缝笑,“被你当雪中送炭了?”

        “大概,”郁仪感觉被嘲笑,也笑回去,“二公子不费吹灰之力,不妨多送点。”

        “不是我说送就能送。”余豪站起身,埋了头,显然是答应不了,说得嗯嗯嗡嗡的。

        郁仪明白钱的问题是真刀真剑,真不是两句玩笑能弄到。她爸能从科斯集团借到上亿,估计余豪使

        尽解数地游说过,不会像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那不强求,总之谢你。”好好给人个台阶下。

        “不敢当,”余豪直摆手,望向厂区,“这么着,大小姐有自己事业,那可否赏光,去参观下我的事业。”

        郁仪一愣,天色向晚,薄暮微暗,余豪眼神飘乎着,大概第一面印象太深,她下意识地想偏那“事业”——又得去参观“群魔乱舞”么?

        抱臂防身,表拒绝地:“嗯,心理不适,不太想赏光。”

        余豪跺脚,明白又被看扁,咬牙切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焦急到,车里传出哈哈笑:

        “我说你劝不动,赌赢,赔钱。”

        “你这月赚了我多少,先记着再说。”说着骂骂咧咧开车门。郁仪才看出周忱在副驾驶,被余豪操安全带,几乎是绑上。

        “还几次没上安全带,害我被逮,还得麻烦去买分,我除超速外的第一次买分。”

        周忱伸脖子大呼小叫:“放开我,别绑这紧,最讨厌绑这劳什子。”

        两人你推我搡,近乎“亲密无间”。郁仪是觉得自那夜后,两人关系有点不一样,那味道不对劲。着,去扒开余豪,怎么都不能让周忱被害了。

        冷冷站两人中间,答应:“我去,去看你的,事业。”

        路上下了雨,由滴滴答答,到瓢泼的雨雾。车轮碾水而过,并没有去市区,而是往偏远开。

        夏天便是这样,一落雨便带凉意。车外水雾弥漫,和着冷飕飕的空调,让郁仪哆嗦了下。

        然后在后座,听到前面周忱阿嚏一声,空调应声而灭。

        余豪腾出手,拿座旁的一大胖杯递上,又指指前面的储物盒:“感冒还没好,药吃了没,里面有毯子可以拿来裹下。”

        周忱喝口水后回绝,极其自然地:“还好。”

        郁仪发现那大胖杯是保温杯,看质地都是余豪这档人用的。还有周忱穿的,也没那种落魄了,清蓝衬衣配上硬挺的光面裤装,高冷俊秀,看样子也是余豪手笔。

        想到周忱二三晚未归,又提到说要搬走,估计是蹭余豪那里了。郁仪想起起了阵无名火,又不好意思说,就仿上周忱大大地阿嚏声:“我也感冒了。”

        “拿去裹好,”周忱头都没回,抛过绒线毯子,“大小姐悠着点,还好多事等着你做。”

        郁仪直想骂你个坏蛋忘恩负义。

        地面水洼重重,大水洼小水洼不间断。下车的地方,是上世纪那种灰石子路,路面也凹陷不少。

        更老旧的,是破落的场房。仅剩的一点天光下,灰溜溜的水泥墙坑坑洼洼,厂房铺展在阴郁的树丛下,放眼皆是,潮湿和昏暗。

        “这里认识不,”老式的厂门能避雨,周忱拉郁仪进到干燥地方,“也是你家的产业。”

        郁仪放下伞看,门后,三间千平左右大型厂房,由塑钢板做斜顶,四围的水泥墙单薄,处处裸露砖。说不上摇摇欲倒,但在雨幕里,是种说不出的苍凉感。

        “小时候见过,年深日久,变了好多。”想起来,这里是他爸收购的一处改制国企。当时下岗闹事凶,这里曾被团团围住过。当时她爸带她在半路,车即刻掉头急赶到这里处理,所以印象还深。

        “那是不够认识,我二人给你介绍下。”

        周忱指路,轻车熟路踏上墙角,还手搭上余豪的肩。

        余豪主动帮忙撑伞,奢华低调的深紫色伞。郁仪看这勾肩搭背的两人,一点不想跟,却被余豪转头招呼,蹭过周忱耳侧地,向她招呼:

        “事业就在里面,大小姐请。”

        卷闸门前,三人一起收伞,余豪帮周忱掸去水滴,环过他身体,拍胳膊拍腿地一通掸。

        郁仪看不惯这殷勤,很想问周忱是不被带“入圈”,怎么自己有心保护他都没保护好……不过胡思乱想忽停住,只被眼前“生活场景”震撼——

        这间昏暗厂房像盘丝洞,除一小片地方摆缝纫机,其余都放着高低床。极其紧密,间隙仅容一人通过。而床上飘满了白蚊帐,阴森森有如鬼出没。

        在这密集的住所,还有衣服箱包,锅碗瓢盆占了其余地方,五颜六色地杂乱,一律冒出阵阵刺鼻的闷臭味。

        郁仪看时,都没察觉脚下两小虫正一纵一横地爬过去。

        余豪抬脚踩死一只:“你家员工住宅也够差的,跟我家工地差不多,不过工地是糙汉,还能忍受。”

        郁仪回头,余豪指另一边:“但这里可恶,让妇孺这么住,妇孺呃,还有小孩子。”

        有小孩嬉闹声,滴雨似的清脆。郁仪往里站一点,厂门口人进进出出,麻木而沉默地来回,照常该干嘛干嘛。大多穿着薄衣,提桶端盆,大概是临晚去洗漱了的。

        “真是何不食肉糜,”周忱呛笑,对着余豪的义愤笑,笑着还拿手戳他胸窝,“招工要的是包吃包住,在这城能有个住的地,对她们来说就阿弥陀佛了。”

        郁仪心一酸,这场景她打小见过,更恶劣的都有,知道她爸剥削资本家本质。但社会即是如此,能让做工,月月付薪,不定还是帮人——

        都是家穷的女孩,才做苦功缝纫,是到大城市最简单干净的路,兴许不会计较住得差。

        “但小孩子不行,不该,”周忱循嬉闹声,移开两挡着的塑钢板,往里走,“总不好跟着受累。”

        昏蒙蒙光里,郁仪觉得周忱气一抽,整个人也像在抽动。

        挡板后,是另一“小天地”——墙面污渍水渍淋漓,悬着的一白炽灯下面,两小孩正在搓泥球,四五岁大,脏兮兮,穿得怪异,躲在废弃的缝纫机和板凳间,就着屋顶漏下的雨搓。

        不见得有多苦,但是这时代这城里不多见的:跟妈妈挤狭窄的床,兴许吵闹会被人讨厌,还兴许怕被赶走,很多时候被塞这里躲避。

        郁仪想象,见周忱木然,木然杵在原地,眼眶发红,是那种有如石化的木然。

        只剩手在松开、紧握,流露隐忍和克制。

        “嗯,这就是我事业,”余豪冷不防插进句,吓郁仪回神,看他展示的手机,“梦中小屋,本人亲手设计的,这是效果。”

        郁仪一张张看,是这里改造后效果图,就这一角,被余豪画成木制空间,结构相当精巧,有柜有桌有床,球框、攀岩、滑梯也样样皆备。

        “要我是小孩,是真想有间这屋。”郁仪赞,鬼使神差地,抢过余豪手机,放到两小朋友眼前。

        像是要小朋友印证,回头问:“你出资改么?”

        “赞助,”余豪高兴又傲气,“反正公司也要做公益,我提了这项目,也是周的项目,是他摸排半年,自荐挂帅,心心念念要出政绩的项目。”

        郁仪怔怔不解,见余豪又勾上周忱肩和脖子那块,哥们似的,才意识到他周哥都不叫了,改亲呢称姓。

        而周忱也像坚冰化开,侧转过身,对近在咫尺余豪,脸上露片暖人的笑:

        “就是帮困难小孩改造小屋,我前期摸出两百户,终于逮到二公子,不,逮到我金主大人出资。”

        郁仪顾不上想善心不善心,只觉得余豪是,那啥人傻钱多吧,是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主。

        两个“亲密无间”,郁仪手扶额,只觉周忱这货,跟自己相亲套白狼有什么两样,还恶心兮兮地更不堪。

        “不敢当,互利,说了是我事业的,”余豪马上唱和,“现在的设计奖,都是公益、环保调调,我想做好能赚个奖。赚不上,掺和进政府项目,也是以后独立干的资源。”

        郁仪想这是周忱哄你的吧,你就越描越黑地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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