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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真这么想?”郁成雄筷子一搁,银质筷头叮咚碰响。

        郁仪见老爸面色不善,想他已把周忱看成东床快婿,跟“快婿”一点不符的表现,在老爸看来都是不可忍受的吧——把周忱说成利用自己的野心家,自己就块被他踩的砖,老爸不勃然大怒才怪。

        “承认,我跟他彼此分明,不过貌合神离在演戏。”反正“大权”拿到手,对老爸直接摊牌无妨。

        郁成雄嚯地站起,筷子勺子哗啦啦甩落地,横眉愠怒:

        “真在唬我,那好,信物收回,你们白纸黑纸写,各取所需,互不相干,事后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别相互给耽误了。”

        怒声如雷击。自己说的话,老爸的厉声严令,郁仪觉得热乎的心被泼冷水,还狠狠地划上了几道伤,不由黯然低头,涩涩声说句:“不想写这种话。”

        越说越苦涩,隐而不显的情绪浮出,眼里都憋出一滴泪来,鼻子一抽,泪猝不及防落下。

        但老爸好笑了,摇头苦笑地坐下,摸摸郁仪头:

        “我说我没看错,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看错,你是真看上了周忱,我也想你能如愿跟他到一起,在想法撮合你们两个。”

        “但像我前面说的,不能相互猜疑的。你疑他利用你,他只当跟你演戏,这样下去会越走越远,你如愿不了。老爸只能帮你到这儿,你看上的人,该怎么去相处,你自己再想想。”

        郁仪泪眼濛濛抬头,不愧是亲爸,看透自己剖开了自己。但老爸究竟没看透周忱,没看到这人堂堂正正背后,那种不可测的黑暗和深渊。

        自己眼泪,何止求而不得,还有跟周忱如隔云雾的懊恼和恐惧……

        “我想不出,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要把我惹火,我绑牢栓牢他看他怎么走远。”说气话。

        “这不对,感情得磨合,你一肚子脾气,我行我素,看他还能对你忍让,你自己珍惜点,火气收敛下。”

        懒得听老爸教如何恋爱了,越说越不在点上。饭菜将凉,郁仪想抛开扯不清这码事,谈及周忱,其实有更重要的事跟老爸商量。

        “我跟他携手做事,暂时谁也离不开谁,爸你别想多的。”干绷绷说。

        “携手做了什么事?”

        “仓库里堆的,外贸单没出去的两笔货,周忱说作二手衣卖,慈善义卖,快速清空,但回不了什么钱。”

        “你可以听他的。”

        “现在急需钱时候,不太想这么做。”郁仪不解,老爸怎么这么果断,真的是偏爱“女婿”?

        “不这么做,那些一时半会也销不出去。政/俯最近在推二手衣项目,帮他们做好事,关系紧了,银行也不敢太动。银行□□总归一气,到时候找银行,也能通融点。”

        郁成雄老谋深算地说。郁仪看她爸神情,想起周忱“绝对可以应付银行”的话,感觉两人彼此心照——哪是自己看上眼,根本是老爸相中了合口味的女婿。

        说起周忱在政事上的汲汲,不定也正是老爸看重的。

        周忱没掳走得没影,又呈人间蒸发状态,问他哪儿出差,回复“好几个地方”,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回复“很长时间没空”。这种云里雾里言辞,往往还等半天才能看到。

        可上一面他的神情恹恹,郁仪总无端地升起担忧。

        但该做的事还得做。仓库存货被拉走时,那义卖负责人大大惊喜,嘴合不拢,握手拥抱地一通感谢郁仪,称企业慈善义举、环保意识,值得广为宣传,竞相学习。

        一派面子上官话,听得郁仪耳朵生腻,想不就是我帮你干活干出声势么,让你写总结作汇报倍有面子么——该去感谢贵队伍里“一心为公”的周忱才是。

        然后房子急卖,到手的八百万,为不产生跨国纠纷,急急偿还违约债务。这份作死的违约,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根草。举目没钱,买地借银行的二亿,按期付息还本,离付息期限只剩一星期,实在凑不出钱了。

        老家宅基地没法卖。煎熬中,周忱提到的一法,好歹给了转机。办完股份转让手续后,郁仪头一件事是找代理公司,去投扶贫校服的标,这标有附属的专项贷款,只要中标,绝对能让公司“苟延残喘”。

        开标现场,郁仪屏气凝息,端坐在折叠白凳。那种凳用块白布盖着,看着清爽,实则底下是劣质塑料单薄钢筋,坐着吱呀呀地相当难受。

        投影屏上,红底白字的标语固定。会堂被窗帘遮实,墙面同样的红白装饰,让头顶一圈光白得瘆人。主席台上,五人端坐,一概面无表情,像机器人似的排成一溜。

        郁仪直觉不舒服,是生死攸关的标,直觉背脊冒汗两股战栗——也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投标文件,被一中年西装女,用百无聊赖的拖口音宣读完,然后开始唱标环节。决战开始,换个男的以高亢声读,现场人顿时紧张,身子纷纷坐得前倾,脖子也鸭子一般伸好。

        投标公司有五家,听到第二家,郁仪心里猛一咯噔:本以为压到极限的报价和交货期,已被第二家公司妥妥超过了。

        ——不可能,百万件的量,前所未有的低价,业界没几家公司能做到。郁仪赶紧扒手机查,第二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公司,但就是这公司,以堪堪低于她的价格和交货期,投了标。

        “我以为你不会接的。”走廊上,郁仪得空逃出喘口气,为缓缓慌乱,像是身不由己地,拨了周忱电话。

        听到熟悉声,喜极欲泣,虽没了往日的清朗,话声又哑又慢,但郁仪扒着手机,就像这黑块有了周忱声音,便是触之可即的他本人一样。

        三天不见,如隔三秋,别愁离恨,算是体会到。

        在需要这人时,体会得尤其深。郁仪脸贴着手机,一字一字命令:“既接了,听我说完,不许挂断。”

        “嗯,”周忱半晌后说话,“在开标现场是吗?”

        “你果然步步关心我,”郁仪等得烦躁,口中嘲讽,“又被逼到绝路,报价没有竞争优势,你打算怎么帮我?”

        手机里盲音,什么声也听不见,郁仪心里蓦地一恸,再重复问,喋喋地问,但嘲讽改成了娇气,像那句“步步关心我”说出后,理应有的娇气。

        “你自己帮你自己吧。”等更长时间,手中传出声长长的叹,郁仪只觉像,家长对老教不会的小孩的无奈。

        周忱认真教导说:“还有翻盘机会,评标前有讲解答疑的,即使代理公司没跟你说,文件你就没好好读么?”

        真没好好读。郁仪一向风风火火,加上最近的事千头万绪,投标更是没经验,文件只是大而化之地扫视了下。

        电话挂断,单调的嘀嘀声,如锤在心,郁仪自觉反省,痛心疾首地,只能自己想解决办法。

        想来,都是跟周忱一起做过的事,想到他已经给了解决的法。此时再不知怎么用,那真会蠢得惹他轻视。

        ——不该打那个电话的,没有周忱,冷静下来,自己也能想到。怎么就犯贱去找他?经历过林林总总事后,对他的依赖,挥之不去了吗?

        讲解答疑环节,对着台上死鱼脸的五人,郁仪亲切热情讲解公司的社会责任,才参与二手衣回收项目,更带着公益的觉悟,来投此标,只为扩大公司声誉,只为解决过剩的产能和库存。

        坦坦荡荡,恳挚真切,带着拯救家业最后一搏的决然。郁仪说完,埋头对文件拧紧眉的五个人,总算赐恩抬头,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

        讲解答疑逐个进行,其他投标公司不得旁听。郁仪独自走出会场,悬起的心还没放下,忽察觉到了旁侧一道阴恻恻目光。

        直角的走廊尽头,出现一个人,瘦高身影,轻敲玻璃提示。郁仪应声停步,炫目日光里,这人戴黑边眼镜,寸头上短发支棱,装束更商务,但郁仪一眼认出,是那油滑的杜经理。

        霎时明白,就是这老鼠屎捣的鬼:杜春鑫恰恰知道投标的事,他投向科斯集团,对工厂的地还不死心。

        “大小姐放弃吧,服装这行是末日黄花。”杜春鑫得意笑,似看蝼蚁挣扎的那种笑。

        “你来当说客?”

        “一半是,一半是念旧情,不想故主栽得太惨。”

        “不用刺激我,不过是科斯集团对我家地念念不忘。”郁仪眼神轻蔑,淡定地回视。

        “不能一叶障目,我是来说更重要的。时代到现在,服装业不行了,利润低,库存又高,生产过剩,竞争饱和,上市企业都一路跌,股价几块钱的大把是,同行卖地求生的不少。何必非要守这不赚钱的,逆势而行,不明智啊。”

        这番话说的是事实,饶是杜春鑫别有用心,扯腔扯调,郁仪也一字不落听完,咬咬牙接受了下来。

        “逆势才好玩,难做的事才值得做。卖地给大资本,拿钱了事,对我这上任的新官来说,多没意思。”接受了后,郁仪风轻云淡陪笑。

        “年轻人,一时意气。”杜春鑫如看笑话,嘲讽地不停点头。

        “杜叔叔觉得我意气吗,仅凭意气,我不敢接这重任。一行自有一行的起伏,服装行革新大潮在前,是杜叔叔你视而不见而已。”

        技术革新和数字智能,郁仪是看到“大潮”了的,不过危机一茬接着一茬,暂时只顾左右支绌地应付眼前事。

        说这番话时,郁仪看到走廊另一端,从楼梯口闪现两个人,带着轻微的唏嘘声,她下意识心里猛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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