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重重的脚步声，沉稳，带节奏，从容不迫。硬鞋底在大理石上打出的脆亮，能想见这走的人，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感觉。

        余豪心里一紧，但发现郁仪毫没注意脚步声，更没注意他又后知后觉瞄到的摄像头。郁仪红着眼，如好容易扑到猎物的那啥，气势汹汹，迫不及待——真按周忱说的，一把拽出那毛毯，围他上半身打捆，系个死结，看来打算捆回去再好好消化。

        周忱自作自受地沮丧，对着郁仪虫虫一样扭：“误会，你不能这么绑我出去。”

        郁仪哪里会理，手上变本加厉，毛毯头被弄出个绳头，她不由分说又拖又拽，拔萝卜似的，可周忱这萝卜就是拔不起来。

        余豪想劝劝，但忽觉郁仪那姿势，像吃力拉条船的缆绳，是啊，她一直担惊受怕，漫无目的胡思乱想，无可着落地搜搜寻寻，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上——见到能引她归航的船，怎么不抓救命稻草似的抓牢，赖死赖活也要上去。

        “真不是字面意思，你都不可怜我，还这么绑我透不过气……”周忱模模糊糊哼，不过始终以一种温柔、哀怨的目光看郁仪，不放过她的脸。他的目光是有力的，真热而热烈，跟声音，跟他整个人的痛苦和疲惫截然不同。

        可郁仪一门心思拔萝卜，目光没领会。

        她似乎陷进疯狂，前面那么多的求而不得，都为这疯狂加了码。

        拔不动，然后大声斥余豪绾音袖手旁观，不来跟着一起拔。

        其实余豪打算跑路的，清楚听到脚步踱在平整的地面，不紧不慢靠近，让昏暗的室内空气动荡——

        质问声在门口响起，随着门锁打上墙的刺耳声：

        “你们在干什么？”

        郁仪应声松手，质问太威压了，命令让人不得不从。她错愕转身，余豪顺着目光，先看到来人鬓角。

        直角锐利，黑夹杂青色，脸厚实有力，架着的细边眼睛后，透出一种目空一切的感觉。

        他下意识绷起身来，这是他料想的这屋主人，直觉就是，像游戏里捣鼓某地盘，猝然捣出大魔王，让人毛发一竖。

        壮胆打量这魔王，人家也不张牙舞爪，相反，身量高，很优雅，双肩平直，似乎是靠一股意志撑得方正，头抬起，比通常的视线略高，衣的领口袖口，也棱角俨然……看去，像一座哥特式雕塑，欧洲游学时，见的守教堂大门的圣徒。

        ——持重肃穆得没有常人的感觉。

        倒是绾音浑然不惧，看到郁仪已经做得很过分，且松了手愣神中，乘机上前“解救”周忱。她下手也没好的，毛毯不好解，她一手摁周忱头，一手扯更紧后，把结从周忱头上绕过去。绕不过时，抓周忱头发如塞兔子入笼。等成功解绑，周忱当然是被折腾得半死不活了。

        他真的透不过气，整个人呈现种无力的溃败感，像长途奔波后的精疲力竭，软软靠回座，眼里晕乎迷离。侧过的脸，全褪了血色，增了层可怖的青白。

        众人看着不动，似在对峙。

        绾音踱步走向来人，看周忱一眼，直愣愣问：“他犯病了，你能救他，你不救他吗？”

        余豪看出绾音认识这人，且冷漠刻板对待，想起她说的父母丧生的仇怨，更确定了这人就是周忱导师，或者说在京城收养他的人。

        想人家是师是父，此时却漠然旁观，在犹豫，在等，像等周忱开口解释。周忱有尝试，不过口鱼一样地鼓两下后，直接折腰自扶手垂了下去。

        晃荡的、无知觉的手伶仃消瘦，确实好生可怜。

        责备声响起，轻蔑地，乃至不屑于计较地：“你们宣传反诈，自己上门谋财害命？”

        郁仪正不自觉地，凑上周忱，却被说得止步看自己，红马甲和腰里的塑料喇叭显眼，她抿嘴，像种种思绪压下，堪堪把脚停得稳。

        “是干什么？要不要抓你们进去审一下？”

        更严厉声，那人从郁仪身前走过，给点眼角余光，十分不耐烦地愠怒。气势，几乎是挤走郁仪，俯身在轮椅上按一下，然后强硬拉周忱抱起。

        不堪的一幕，活活被郁仪撞到了！余豪捂眼，从指缝中偷窥，又觉也没那么不堪。周忱人事不知是事实，那人托他背脊膝弯，自然而然，带着长者的爱护，而光洁挺拔的背影，又透出冷漠。

        不过不是在意这种事时候了。那人把周忱放上床，给带上面罩，回头而视，高鼻梁旁的冷酷眼睛里，满是不耐烦的愠怒。

        余豪想起方才的狠话，想这么害周忱犯病也是不该，乘人家没开口，拉起郁仪鞠躬下去：

        “抱歉抱歉，我们新来的，不懂规矩，宣传过头……”

        郁仪就不鞠躬，直冲上前，还叉腰斜眼大妈做派：“哟，这小哥哥是啥毛病，精神这么不好，大叔，提个建议，别老关家里，就是养猪养鸡，也得常放出去溜溜，才肉质好长得壮，人老被困着，你说怎么好得起来呢。”

        这粗俗，惹得人家更不耐烦：“你们到底干什么的？”

        郁仪面不改色：“社区宣传反诈骗啊，这不有任务吗，无死角全覆盖。这小哥哥闷得慌，有心帮我们，只是不好出去……”

        那人在床边坐好，手叠上膝盖，认真看郁仪一眼，不是愠怒，而是一种师长式的教训，居高临下：

        “浪费纳税人钱，浪费你们年轻人时间精力，搞这些低效没用□□，”抬眼问，“你们不觉得，这世上最没脑子，且还用没脑子消耗社会的，莫过于背后的权力机器吗？”

        太深奥，被训的一时反应不过来。余豪发现郁仪不叉腰了，垂着手，张口结舌说不上话。

        “真想不通，”那人回向周忱，手在他脸侧，像是抚摸，又像在呼扇，“大好年华，能干的事那么多，干嘛被这机器当肉糜一样卷进去。”

        郁仪两手叉腰，一路沉默地走，死抿嘴唇，面无表情。余豪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能从那屋逃走已是谢天谢地，不管还多少猫腻能蹭，是再不敢闯那龙潭虎穴了。

        “亲眼见到，甘心了吧。我订机票，明天一道回府？”

        郁仪回瞪眼，不置可否，仍心事重重。余豪再接再厉：“大把的事等着，在这儿纠结不是办法。”

        “这里事还没了，周忱在暗示，想我们帮他逃出魔掌。”

        近到门口，余豪下意识推郁仪把，想这种事还是溜远点说。溜到那荷枪实弹的守卫再看不到，耐起心劝：

        “这我们无能为力，人家正儿八经住这儿，还能拐卖人口不成？”

        “周忱想走的，是有人限制他，我猜得没错。”

        余豪对这不在频道耐住性：“他是自己限制自己，犯病严重，想走走不了。”

        “既然想走，他会有他的办法吧。”

        郁仪从叉腰到抱臂，手放在肚子上抱，配上装备，又一副大妈样。余豪对着无语，撇开眼提醒：

        “你别装大妈了，装起来别扭，哎，短短几天，恶习上身。”

        郁仪腆起肚子，更大妈，眼神一亮：“有些事，大妈才好做，身为京城群众，可去举报可疑线索。”

        余豪蓦地想起那幕：“是啊，举报举报那种游戏，拘禁玩法什么的，像周忱当年闯我家一样。”

        其实只是口没遮拦玩笑，却被郁仪狠剜一眼，意为骂狗改不了吃屎吧。却没料，郁仪开口一本正经地：“这个可抓可不抓。更狠的，绝对能把他抓出去。”

        “嗯？”

        “他苍白无力的样子，跟瘾君子差不多，手上也有针头，这举报绝对会被大张旗鼓地查，他能不能逃出升天，就看他造化。”

        “你好过分。”余豪听懂，惊讶，但想想这是京城，也了然几分。

        “这是力所能及帮他。”郁仪心安理得。

        “嗯，朝阳群众，厉害！”

        余豪不反对后，见郁仪回身，朝向那片屋宇，眼神逡巡、不舍，然后迷迷蒙蒙楞往：“只能帮你到这儿，你就见机行事，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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