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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73章


门没上锁,旧木门被轻而易举推开。薄薄阳光透进,也带了一股山里的晨雾寒气,房间里温湿温湿的,洞开的门,无疑造成了一阵冲击。

        常人不觉。周忱手捂上胸口,吭吭咳嗽起来,立马上气不接下气,身颤不稳。余豪眼疾手快地把被子拉高,将人窝成个像模像样的病号,再起身去关那闯祸的门。

        砰呲一声,门被带怒气地刮拢。因来人是高老专家,余豪的怪罪只撒在门上,而后变得恭敬有礼,速速将老先生迎到床前。

        人家老先生让人不得的起敬。短短几天,一丝不苟的白发点缀黑发,变成鸟窝,杂毛翻滚,黄尘遍布,直如山里常年奔波的村民。原本精神奕奕的脸,焦黄发肿,跟身上脏了的勘探服近一个色号。

        周忱大概觉得有愧,一撑身,鞠躬示意:“估摸着今天,您会来找我说情况。”

        说着早把盖被拉掉,不过蹭下床前,被高老止住,只得了然地喏喏下:“顺便催我早点回去。”

        “对这山提心吊胆,对你也是。”高老惊心地打量人,“你不是今天才好跟人说话么?老书记一跟我说,我就来了。

        原来他迷迷糊糊了好几天,今天才得见人,撞上他有说有笑地谈会话,敢情还是幸运余豪觉得幸运已够,自觉不碍事地退到床角。

        高老专家语重心长:“赶来告诉你,我凭多年的经验,专业里的摸爬滚打,断定的事。”

        口气放缓,试探地,“前面说的基本事实,改变不了,这山区恶劣,地质条件啊,从各种角度看,仍属高危。”

        “断层发育、土薄岩厚,岩层还复杂?”周忱速速接事实,又仿佛自问,“所以,待这里的人,终改不了他们恶劣命运了?”

        “报告上会有更详细的。”高老冷冷说完,把激动得耸起身的周忱按回去。

        而后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报告,绝对是专业上的客观。我们仍会写不建议在山体上实施工程,会有人评审签字。而你是这行政村的负责人,推动修路的责任,要放在你身上。”

        语焉不详,有希望又没希望。周忱愣怔又耸,不倒翁般直挺挺地坐起。坚硬刻板的身姿,像要义无反顾地承上这责任。

        “是不建议,不是不可行。这个村的实际困难,你用数据,有证据地,做一份报告,附在勘测报告后面,”眼见不倒翁推不下去,高老拍拍肩,“像你说服我们一样,说服上面的决策者。”

        “当仁不让。”

        “你想清楚,责任将放在你身上!”

        老专家似不满这一口应承,重重、大声、发怒地强调,站起来手指点向周忱额头。周忱这不倒翁自是岿然不动,眼神直楞楞迎上手指,“当仁不让”地一眨不眨。

        搞得人家又软下了。老专家重坐下:“其实还好,以现代技术,弄条盘山走车的路,问题不大。高填深挖的山区路,大半年就能弄出条。”

        对视上,重重叹:“你要是笼络下勘探的,或请个马虎的人来督,早通过了。但我是个生态主义者,专研究工程对脆弱地质的影响。专业上,不主张你这么做,工程对山体的后续影响,不容忽视。”

        “明白,不想忽视,所以才千方百计请老师您过来。”周忱笑眯眯讨好样。

        “拿你奈何。”高老宠后辈似的揉周忱头发了,“‘云眼’项目,我把这里做个试验基地,对边坡做监测预警,山体变形、裂缝、深部位移、防护支档结构的应变、地下水、降雨量都进行实时远程监测分析,云平台上,我亲自看图像。”

        “大恩都不知道怎么谢才好。”周忱嬉皮笑脸。

        “这不是万无一失。”高老严肃,“最后问你一次,真要推进修路?”

        周忱不再笑,移目四顾,也没看什么,眼神茫茫然。但搭在盖被的手,兀地紧攥,神经质地细抖,如被一阵波涛袭击,眼里惊惊颤颤,翻涌万千——却又戛然而止,像火焰一下熄灭,里面灰烬一样地冷淡:

        “其实这样的责任,我担过一次,关乎人生死的,我仍是执意做了下去。”

        声音平静得冷漠,生硬又难听。老专家就事论事,有所感应地感叹:“那事故,哎,概率不大,但还是按概率发生,你自己,嗯,也算被毁了。”

        摸头摸到周忱额头的伤:“所以,不能存侥幸啊,你要吸取这教训吗?”

        周忱闪躲,惊惧,又有点畏缩,猛地偏过了头,窸窸嗖嗖的呼吸可闻。余豪觉出不对,这弱不禁风的病号,开门都受不住,那堪这么三番五次被问?想着,管它打扰不打扰,赶紧跳出床角照顾。

        病号被重新戴上呼吸面罩,脸色青白得不能看,身体痉挛起伏,只剩了使劲呼吸的用力。但眼睁老大,眼神不停游移,像在追寻什么。

        窗外山岭苍翠,山风恣肆,正春日好时节,明明春光,混杂着毛驴上路的咩咩声,缝纫机札札喧嚣,还有大片小鸡在山坡上呼朋唤友的鸣叫。

        “若求万无一失,那成就不了什么事,总得有人担起代价。”周忱在面罩后清晰地说。

        “我知道了,我等你一份附加报告。”高老专家笃定,又似放弃地。

        给了保证,周忱安心消停,渐渐昏得人事不知,任何动静毫无反应,回复到不能跟人说话的状态。余豪往窗外望,郁仪在村口送毛驴,暂不会回来兴师问罪,他便拉上高老专家,先溜到屋外再说。

        反正郁仪说了,这货一时半会死不了。再则他心有牵挂,也不会不好到哪里去。

        “你们是朋友吧,谢谢你照顾他。”高老松一口气地招呼。

        “铁杆朋友,所以他来不及问的话,我代着问问,”余豪不松气,乘此打探,“这路啥时候能开始修?”

        “地方政府委托的报告,送上去后,按照流程,不久能够开工。快的话,一月之内,看重不重视,被催得怎么样。”高老有经验地淡定。

        “等不了一月,他太让人惊心了,得弄到医疗条件好点的地方。”朝屋里努嘴。

        “他这种情况,我跟托我的人联系过,是得尽快把他带回。”高老深皱眉,对板结的水泥栏杆一抓,“报告完成,我便带他走。”

        “我不信您带得走他,倔驴一头,不见眉目,他不会走,反正命已拼上。”

        余豪哼哼,但郑重抱拳,躬下身:“所以,这眉目的事,还得您费心费力周旋,当是为救人一命吧。”

        “你跟他威胁的啊,一模一样。”传来哈哈哈爽快的笑。

        余豪放心了,方才的旁观,加上这老专家爽快的态度,明白这“老师”对周忱是有所偏爱的。不然不会被他拉到深山老林,连手头项目也安在这里。既如此,那还有打探的:

        “您跟周忱,真是师生关系吗?”

        “算半个徒弟,合作项目时,在我手下做过事,人相当机灵,又吃苦能干,我都恨没碰到这样的学生,恨不得从他导师手上挖过来,”说着谈八卦般地笑,“不过他跟他导师,渊源太深,小时候养到大的,不好挖。”

        一鳞半爪符合了,余豪紧追不舍:“从小养大,是不亲戚?”

        “资助人,帮贫寒学子,后来呢,资助得直接带回家,从中学起开始教,俨然养接班人架势,”高老略带嘲讽,又埋了埋头,无限惋惜地,“只是可惜,可惜……”

        “可惜他不按划好的路走,还身患病症麻烦死了?”

        “不是这样,”高老断然否定,“他是很好的接班人,有不凡的天赋,有坚定的志气,前途无量,可惜大几年前,他们实验室出了事故,追责是周忱冒进实验,操作不慎,他就没再深造,出了校门。”

        “前段从他导师那儿听说,因为事故的有毒气体,他肺部不可逆地纤维化,治不好,直接移植手术了,很受苦的,还在恢复阶段,说起,真不该跑来。”

        种种迹象得到印证,余豪还是不免惊得张大口,可口里又不好说什么,支支吾吾:“那他怎么跑来?”

        高老专家语气开始酸溜溜:“事故后,他导师的项目,取得重大突破进展,不久荣升工程院院士,国家基金评审,资源越抓越大,学阀山头稳稳当当地立了。大概周忱冒进实验有功,又是从小养着的,对他还是要什么给什么地照顾。”

        “哪里都有龌龊事,见不得光的,周忱是知详情的,虽一字不提,但他想干什么,他导师,哦,兼养父,当然由着他干什么。”说着讳莫如深地走开了。

        或是小强体质,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二周后,传来路基开工的好消息时,周忱没事人一样上蹿下跳,张罗内外。

        其实前天才被放出屋,能气喘呼呼走两步,颤巍巍样看着便心疼。余豪跟着,考虑长痛不如短痛,让这货快快完事,赶紧被带走为上——在这山窝要死不活,麻烦不说,万一一命而呼,那又多了条冤魂不散,这山区鬼影幢幢估计再没人敢来。

        于是暗戳戳放开违禁药,眼看着周忱不知是因药,还是因喜事,一两天内死灰复燃,忙忙碌碌起来。

        也是前一段,陪周忱昏昏醒醒地码字,见他资料上匍匐,咬紧牙关坐起,三番五次,自我折磨到彻底熄火。熄一阵后,再来一轮——实在受不了陪着再折磨了!

        周忱忙中脸上漾笑,喜上眉梢的笑,与以往嬉皮的假笑截然不同。余豪瞧见,也由衷地喜,喜事有那份附加报告之功,他深知有多么来之不易。

        不过周忱忙的头一件事,是跟郁仪作对,大概报复她乘他病欺负人。

        “你这么细水长流,要做到猴年马月?”早上一出门,便抱臂在郁仪作坊门口嘲讽。

        “要不做,猴年马月也完不成。”郁仪忙着督工,懒得跟人计较。

        “大半年了,首批十万件还没完成,百万的量,似乎遥遥无期,”说着鄙夷地扫视作坊,“三间窄房,十二台机器,五六工人,有的做饭看小孩,还时不时旷个工……你这么埋头做死,也做不出一朵花来。”

        郁仪终于停了打包,气势汹汹抬头:“没想做出花。”

        “明知不可,偏要为之,一条死路,也要闷头走到底。”转而自嘲笑笑,温和地瞅周忱,“有人口口声声这么引导,言传身教,我只好沦为傻乎乎尽干傻事。”

        温和中尽是挑衅,周忱赔笑:“知道傻事还一往无前,难怪你家死灰难振,毫没起色。”

        这下触到逆鳞,戳中人家最难堪的伤,郁仪脸拉下来,大眼又黑又沉,手抓抓握握,似凶兽被惹火的愠怒。余豪知道以她脾气,早该暴跳一顿,但或许经了事,又或许对的是周忱,凶兽摸两下胸口顺气后,脚一跺,转向了墙壁。

        咬嘴唇说:“知道是昧良心的事,还一而再再而三傻干,难怪遭报应,死去活来地受折磨。”

        相互攻击,周忱也被击中要害,扶额没辙,手搭上墙,慢慢向郁仪蹭过去。倒是很认真地去掰她,把她咬上的嘴唇抹下来:“我没昧良心,是不想违本心。”

        “别咬啦,对你也是有本心的,深之又深的本心,不亚于其他,你信不信?”

        郁仪一副“我信你的邪”表情,但被周忱按住嘴唇,低头凝视,发梢已触,两两急促的呼吸交织——渐渐眼神呆滞,愣愣闪闪的,虽没点头,但春水融化般的表情,显然是接受了周忱难得的认真话。

        被周忱看得鼻子一抽,居然先道歉:“我不是有意说你。”

        周忱摸出块纸巾给擦鼻子:“那我是有意说你,埋头干到此为止,想下怎么突破吧。出山窝的路能修了,半年能成,该想怎么正儿八经建起厂,招成群结队的人干。”

        擦鼻子揉鼻子地加紧说:“眼下有个机会阿,出山的路,蜿蜒地方多,会占不少人垦的田,或果林,得让人签无偿放弃协议,路才好尽快通。”

        “嗯?”郁仪鼻子收回,眼神警惕起来。

        “他们损失的经济来源,路通了,靠工厂做工能得补偿,眼下,不是大好的招工人机会么?”

        郁仪一下把周忱推上墙,怒火重燃,但紧紧克制,两手把他胸前衣服一抓:“什么深之又深的本心,估计你又是别有用心说。”

        周忱被得抓语无伦次:“不是,这真的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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