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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74章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郁仪好歹得到句哄人的话,虽表面不动声色,行动上却毫不犹疑,兴致勃勃按周忱说的做。

        也是周忱一番敲打,正反两面、威逼利诱刺激这大小姐——把个爆炭治得服服帖帖,虽是有气,对好容易正常点的周忱,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两人配合无间,进展迅速。话说动人财产,比动人灵魂难,周忱协同李老书记,走家访户的游说。背后当然有郁仪做烘托,兼担保。亏她搞来那群填山塞谷的鸡,本已笼络了不少人,这厢边走访边送鸡,也更好说话。

        加上余豪伙同着,大侃通路后的产业脱贫,展示订单和合同,设计图的美好未来,抵触的村民经不住糖衣炮弹,纷纷同意了签。

        修路前的最后一块障碍,眼看即将拔除。

        签协议地方,放在村口的开阔地。就是那难得的千余方,准备建厂房安置房,却被塌方埋了一半的地。

        带树皮的高木凳拼起,形成一张条桌,上面铺一层油布,很是正儿八经。其实只是三张打印纸,留着大把的空,以待签名——集体签名,带着愿牺牲一切也要开路的决意。

        电杆上挂的铁皮大喇叭,播放协议里的字:“开挖公路,无论经过谁家的地,都自愿无条件让出;沿线影响谁家庄稼,经济林果,都不要补偿或赔偿,请上级政府尽快帮助解决开挖公路为盼。”

        白纸黑字,大部分人不一定懂,此时听到详情,顺畅前移的队伍,仍不免停了一停。在最前的,正按红印的手停下,纵横着老茧裂口,颤抖不定的手,像知道这红印下去,即将失去什么:

        “开那块田,费了大半辈子功啊。家里新添两孙娃,吃饭就指望那里了。”

        一句引起了议论,唉声叹气传播开来。余豪站在周忱身边,以为他又会使啥花招,去平息这骚乱。却见周忱仰首向空,茫然不顾模样。他视线指向天际,眼神木怔,身体似无力地软了下,余豪随看,青天白日,万里无云,没啥呀——

        然而,那山顶鬼魅般的白气,居然又缭缭地升了起来!

        完全不及惊呼。碎石蹦蹦跶跶,汇成瀑布洪流,唰啦啦啦,沿塌方还没清完的土堆滑下来。

        场上的人抱头惊呼。飞少走石似袭来的猛兽,搞得现场七零八落,逃窜纷纷,全混乱了。只周忱直愣愣不动,眯眼看向洪流,嘶嘶嗖嗖声滚地而至,那眼神是不惧的豁然,也不屑的蔑视——

        郁仪跑两步后,跟着不动,对周忱无语地咬牙,想拉人却不敢拉地迟疑……脚踮来踮去,最后一溜烟地返回,把油布桌拉到场地边缘,爬桌上一站,扬起带红印的纸:

        “哎哎,没签完,先别走,包养的鸡和做工的报酬,会按你们损失的田,补偿回去。”

        见跑的人全没理,改振臂呼:“看长远点,你们不是祖祖辈辈想通路吗,通路后得到的,不比几块劳什子田多得多?”

        大呼声,让人脚步稍缓,不过也引发了嗤之以鼻。泥石滚滚渐到尾声,看着威胁不太大,村民复聚拢回来。

        可没好话:“哪能建路建厂,这山塌得,别想了。”

        “惹了山鬼啊,一说挖山,山鬼怒了啊。”

        “不签,没田就没吃的。”

        “把他们赶走,凭什么替我们做主。”

        “是,又不是我们村里人。”

        “赶走……”

        几个壮实的年轻村民带头,群起攻之——正值荷尔蒙旺盛又娶不到老婆,那怒是要爆便爆。郁仪被骂骂咧咧围住,壮硕的手臂凶猛挥舞,她自然是怕,抱上纸,无措地往后缩,缩得一脚踩空,从桌子上跌下去。

        但被周忱接住,抱一起滚到地地接。

        “人家在看你笑话,下次别强出头。”周忱抽出她怀里的纸,乘着滚,把她远远地推到一边。

        “用不着你教训。”

        郁仪龇牙咧嘴,意犹未尽就不放手,跟周忱推推搡搡几回合——越推搡越接近,近得不知怎么撞了一下。两人哎呦一声,郁仪捂上嘴愕然,周忱则面不改色溜走。

        溜到油布桌前,把协议纸往拳头的包围中一拍:

        “李力布,洪岳,”把当先的两拳头打掉,“你们两个手印按了,没得反悔,反悔的话,今年耕田补的钱取消,低保也别想,不服上镇政府闹去。”

        “田都没了,哧。”拳头又挥回来。

        余豪想周忱这不是耍无赖吗,火上浇油,不怪人家拳打回来。想着,准备去护驾,却见周忱不知哪来的劲,拍桌子一跃,把那叫力布的肩头扣上,反手押住:

        “再闹下去,路也没了,那你们继续挖继续塌,继续看不到头地刨田赶驴,守这苦哈哈日子。”

        这话声气冷厉,全无感情,似种断情绝义的怒。还大声得冷飕飕赛寒风,砭人肌骨级,刮得现场的人冷静下来。

        咄咄脚步声渐止,周忱识趣地,把那刺头甩开,转身背朝人群,背朝了也能看出绝望地、无力地,颤颤失神地,朝那塌方堆一步一顿走。

        没人吱声,没人动作。

        半晌,李老书记重拿起纸,红虾手攥紧两边,竖起展示,到愣住村民前,一个一个走过:“谁还愿签?”

        走过一瘦小的老婆婆时,纸被接下。那老人萎缩得像个孩童,没水的橘子一样皱巴,斑斑白发,用半截牛角梳别脑后。这时手揩上几缕乱发,撑大眼捏住纸:

        “我按这印,前面没排到,活不了几年,能看到一点是一点。”

        立马有人起哄:“李阿婆,你还两孙子,儿子没了媳妇跑,靠这一撮田刨吃的,签了咋办哟。”

        “有吃的,政府不会让人饿着,”阿婆皱脸上扯出笑,手抖索着够印泥,“再说,签了也不一定要我家田,要我家田在路边,开了路还更好去种。”

        深明大义的老人,余豪感慨,看到老人背后的两小孩,脸冻得红烂,跟她一样高,也皱巴瘦小,衣服脏旧得不见颜色——想起周忱在那会上慷慨陈词,这该是,那个拖着两孙,每月靠780块活的倒霉阿婆吧。

        周忱忽闪身过来,递上印泥:“翻过前面这山,往东走百多步,再往北,第七个坎上面,是您家田对吧。”

        叠叠梯田隐约可见,在塌方山背后,露出可喜的绿油油。一层一层,规整绵延,能看出耕作的精细和艰难。

        周忱没等阿婆抬头,凝视那边:“我很小时候,到那里,偷没熟的稻子往嘴里塞。”凝视回来,“被阿婆你拉回家,给煮了满满一碗饭,鸡窝孤零零的个蛋,也被煮了放上面。”

        “这还记得,你是……”阿婆一下反应。

        “那是那年,我吃的最饱的一顿饭。”周忱自顾自说,记得好清楚。”

        “谁说我不是这村里人,我在这摸爬滚打长大的。无父无母,被这一村的人一起养大,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遗孤的父母。”眼神复杂地走向人群,

        “那个裹个破布,脏得没脸,老被说成山鬼的小鬼,阿爷阿婆们还记得吧。”

        人群窃窃有声,开始指指点点。周忱胸口起伏,视而不见,在余音中稳稳地、使劲地站,脸颈间有冷汗涔涔,像经历过什么可怕事后的惊魂不定。

        余豪想去帮帮人,被那气场怔得,移不了步。周忱自揭的身世,他虽了然,却也惊骇,这人一直不言及此,该是不想面对伤疤吧——而这不堪重提的幼年都被摊出,他真是被逼尽头,使尽了解数。

        那按红印的李阿婆也激动,昏眼湿湿,先去掰过周忱看:“好,好孩子,长大就好,回来就好……”

        李老书记则直接把周忱一揽,牢牢环抱:“总算知道,你干嘛跟我一样,为了山窝拼了命。”

        场面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由被感动的老人带头,剩下的乖乖就范,不过一刻,雪白纸上,红印和签名已经满载——犹如无数的苦难血泪,被压成结晶,沉重又轻盈地印证下来。

        一场飞沙走石,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偏偏周忱不要命,非要往飞沙走石撞,也是众人被他的若无其事蒙骗,都没想去拦一拦。

        结果那天回来,这倒霉蛋跟死也没什么差别,昏天黑地睡,形似木偶,无知无觉,只等高老专家调三轮车来把他带走。

        余豪未经过生死事,在那电器呜呜响的“金屋”待了会也蓦地觉得,生离死别怎么像突然撞来的大车,让人魂飞魄散同时,简直从灵魂深处,叩击了活着的感觉——

        没了周忱这人会怎样?

        除了失去一个人的伤痛,兴许,自己人生也会缺掉块:没了这块的基底,此后的路,兴许空荡荡没着落。没了他的逼迫携裹,又将回复百无聊赖?没了他活生生在眼前,此前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的,满是刺激的,一切努力和挫败,都会影影绰绰地不真实……

        大概郁仪感同身受,想的一个样,不,程度更大更深些——以至于前段一日不见,福尔摩斯式地找周忱,以至于眼见人家奄奄一息,就离发疯只一步之遥。

        大小姐是这么发疯的:吃喝不顾,神思恍惚不说,是以相当迅捷的反应能力,扮起了对比强烈的两面派——

        乘周忱迷迷糊糊,听不见话时,拉人家手揉揉搓搓,好声好气,讲学校里遇见的事,讲再重逢这家伙干的糟心事,还拐弯抹角讲家里爸爸认定女婿,不能带人回去那是既羞耻又不孝……总之,千丝万缕,不厌其烦说,不时肝肠寸断。

        不过,一旦吵得周忱有了动静,但凡眼皮波动下,便立马换副嘴脸——横眉竖目,俯身压向人家,揪耳朵兼擦眼皮,放大嗓门、震耳欲聋地:

        “你别想一昏了之,逃避责任!”

        没反应,再恐怖兮兮,嘶声嘶气地:“不是那多怨鬼吗,你事没做完,敢撒手去,怨鬼们可不放过你。”

        三番五次,泥雕木塑也被吵醒。一日天将明未明时,周忱颤颤打开眼帘,起初茫然无神,被郁仪一搡,即显出被打扰的烦躁:

        “是你不放过我,”咬牙呲呲说,“揪得好疼。”

        郁仪仍是恐吓的嘴脸:“对啊,我也是怨鬼之一,还没翻身的怨鬼,拉着你不让你走。”

        “跟你无冤无仇,有瓜葛也不深,别拉我了。”

        “你糊里糊涂,否认事实。”

        “被你吵得清醒得很。”周忱将眼撑开,如他所说,已一片清明,与青白空茫的面容不同,“我是划了个旋涡,把你卷进来,悔之不及,才不想你越卷越深。”

        “本是我一个人的旋涡,怎好叫你陪我沦陷。”

        说着,眼中微光似琉璃,莹亮流转,闪闪烁烁,该是含悲带泪地真诚了。可郁仪不理这真诚,更被这真诚刺得气愤:

        “卷都卷了,轻描淡写一说么,”愤得扯上周忱衣领,扯得直接贴上,重重强调,“既成事实,你否认不了,逃避不掉,当然,更别想推走我。”

        周忱当然推不走她,哼唧哼唧地无奈:“那是给我又划了个漩涡,我怕不堪重负。”

        “不堪也得堪。”

        郁仪阴沉威严地严令,俯身挨更紧,犹如抱住将要丧失的什么,用拼死拼活也要卷在一起的架势!

        周忱推是推不走,但安抚总行,可被强压得仅剩一只手自由。他抬起来,慢慢爬上郁仪手,盖住——一下一下虫虫一样的移动,就像抑制不住的情感思绪,在艰难地游移,不竭地升腾……

        而他脸上坚硬起来,眼在微明中,泛着黧黑的光,比透进的晨光更粲然些:

        “好,我陪你沦陷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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