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章：古老的皇帝

地府的秋天下起了雨，有一种薄情的冷艳。孟婆站在窗棂前，默默地看着在雨中飘摇的城市。城市的最中心，轮回之门渐次亮起，喝下孟婆汤的鬼魂们眼神迷惘，被拿着锁链的工作人员推进门中。人间，母亲腹中胎儿的心脏开始跳动。一个新生命被赋予了灵魂。

        身后的两人沉默的站着。

        魑魅魍魉，皇图霸业。百鬼夜行，漫天神佛。

        鬼魂们来了又去，忙着去生或者去死。有幸运的，悠游度日；不幸的，苟延残喘。

        谁都无法动摇一座历经风霜的地府，虽然它其实是鬼魂们自身建立起来的。这片城池见证了物种的崛起与倾颓，踏过王侯将相和陈胜吴广。

        死亡是平等的，它在终点等待着每一个人。

        宏大或渺小，绚烂或寂寞，感受不到时间的地府，岁月流逝并未洗涤了多少旧迹。也许地府始终都是半旧的。

        秋雨让整个城市影影憧憧，鬼魂奔忙的像丧家之犬，也许也在奔向各自的命运。远处无数艰难攀爬在桃止山上的鬼魂们散着微弱的绿光，晃了满眼，就像已死之人恶意的隐喻，

        “干得不错，我都听说了，搂草打兔子把这一批阴魂都带回来了，谢必安，你不愧是当年的希望之星。”穿着绛紫色职业装的孟婆懒散地窝在座椅中，面带微笑的看着站着的两人，“小康你也不错，案子报告我看了，你离转正又快了一步。”

        谢必安笔直地站着，身后背着的大包鼓鼓囊囊，整体形象在离家出走的贵公子和地主家的傻儿子之间反复横跳。

        袁小康嘴歪眼斜地看着硕大的蛇皮袋，感叹他师父能走到今天绝非全凭运气，这种不远万里给领导打包全套火锅的狗腿精神，简直是贿赂届的泥石流。

        他看着窝在座椅中的孟婆，感觉好像一只精神萎靡刷了漆的老茄子。老茄子凌厉的眼神甩过来，不对，精神焕发的老茄子。他连忙止住脑子里野马狂飙的想法，在一名拥有读心术的神灵面前，念叨她是个老茄子无异于厕所打地铺——离死不远了。

        谢必安小跑过去，将背包拉开，排出一众食材：肥牛肥羊猪脑鸭胗、里脊鸭肠鸭血毛肚、培根黄喉生菜藕片、土豆香菜菠菜茼蒿、玉米番茄萝卜海带。端的叫一个应有尽有，服务到位。

        孟婆对着袁小康招了招手，冷冽的声音透过火锅上空飘散的烟雾，“你师父跟我说了，听说你觉得权限不够，你师父的权限是所有白无常里最高的，所以白无常里只有他叫谢必安，就像泰媪里只有我能叫孟婆。”她拿着筷子伸进铜锅里搅了搅，在锅边敲了敲筷子接着说：“令牌给我，回头让人修改好权限给你送过去。”

        袁小康将令牌递出去，孟婆随手接过放在一边，夹起一片毛肚放进去，鼎沸的汤底让毛肚逐渐蜷曲，裹上一层清亮的红油。她拿着筷子抬起头，袁小康感觉拥有了读心术，从她眼神中读出的含义很明显：快滚，别耽误老娘吃东西。

        当机立断地拉着还在摆盘的谢必安头也不回的走出办公室。

        两人初走，浑身荡漾着蓝色波纹的美人鱼王可越飞速踏出虚空，毫不客气地将墙角的沙发椅拉过来，鱼尾盘在椅子上眼疾手快的从孟婆的筷下掏出半片毛肚，孟婆骂骂咧咧的表示下次一定把王可越当巴沙鱼涮了。王可越翻着白眼吃下毛肚，香脆可口。

        “你天天往死里压榨员工，我吃你块毛肚怎么了。”王可越满不在乎的放进去几片肥羊卷。

        “你要点脸行吗，要点，哪怕闭嘴呢。有从别人筷子里抢菜的吗？”打个响指，老茄子套装变成宽大简单的睡裙，头发简单盘起，宅女的气息扑面而来。

        对面的王可越依旧珠光宝气，仿若岩浆般的柔顺长发驯服的贴在背上，裹着曼妙□□的淡蓝色丝绸镶嵌着充满海洋气息的繁密宝石，围绕着修长脖颈的洋洋洒洒的珍珠垂落在白腻的胸口，戴满戒指的手从虚空中抽出两瓶红酒，轻轻一弹，木塞自动跃出，各自拿着一整瓶酒的两人举瓶示意，玫红的酒液从瓶口流出，漂浮在空气中凝而不散，分裂成一个个小球状。

        王可越捏起玫红色的球体塞入口中，混着鲜美的食材吞咽下去，“袁小康拒绝了？”

        孟婆拿起袁小康的令牌甩到空中，令牌在空中投影出柴犬对着虚空说话的场景。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令牌根本没办法捕捉他的身影。”孟婆看着柴犬贱贱的表情，嘴角也挂起一抹微笑，“单看袁小康的回答，估计是谈崩了。”

        “你是怎么知道蔡郁垒要找他。”

        “当年的事情太乱，诸神之战的那夜，地府的血几乎流干了。”孟婆的眼神在雾气中显得恍惚缥缈，瞳孔的焦距散在久远的时间里。她拿起刻下瘦金体的令牌，“蔡郁垒想夺舍，不消灭袁小康的自主意识是不行的。”

        “袁小康的性格你也看出来了，不是个任人宰割的主。”

        “这是意外之喜。我在他令牌上留下了咒术，蔡郁垒杀不掉他就只能找他谈。”

        “蔡郁垒糟糕的谈判方式势必会让他们谈崩。”

        “他在皇位上待太久了，那是有史以来最为古老的皇帝，已经丧失了和正常人沟通的能力。”

        “接下来怎么办？”

        “等。”

        “等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杀了几个皇帝吗？他们和蔡郁垒的选择一样，但那几位带着些许的记忆投胎。”

        阴冷的足以渗入骨髓的冰寒猛烈地涌入王可越的身体里，她战栗地看向津津有味地涮着海带的孟婆，对方眼神里充满着对食物的爱。

        她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你想让袁小康……”

        “嘘，毛肚老了就不好吃了。”

        鉴于这个案子不但解决了指定阴魂，还兼顾着把其他可能存在失控概率的阴魂成功度化，此案的优秀表现让师徒二人成功摆脱财务危机，轮回司的官僚们手脚麻利地消除了二人身上背着的处分，孟婆甚至亲自批了加薪，虽然袁小康认为这是因为谢必安拍马屁的成功，但能拿到薪水的二人还是愉快无比的钻进公寓进行死肥宅的快乐生活。

        多日未归，地府的大师们又拍摄出了精彩的影视作品。谢晋导演甚至把整个近代史都拍了出来，感谢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导演们对鬼魂文化事业的突出贡献，或者说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文艺工作者只能在地府出现。袁小康抱着大桶快乐水，一边吨吨吨一边感叹地府的文艺工作就是好，在人间哪能看到这种思想解放的作品。

        可惜除开精神产品质优量大管饱，其他产品一概没有，偌大一个地府找不到一家超市，怪不得地府的街面上从来没有鬼潮汹涌的场景。刚来的袁小康曾按捺不住好奇心，逛了半天地府的商业区，发现无数封闭着的店铺和从一楼到五楼全是电影院的商场，还有赌场。

        朱熹老先生奔忙一辈子未竞的事业：存天理灭人欲。在地府实现了，地府的鬼魂们饮食方面没有需求，□□方面没这功能。由此可见儒家大师朱熹的思想至少领先人间一个版本。

        倒是赌场的下来的阴魂们挺受欢迎，各级地府工作人员拿着薪水彻夜□□，反正输完了也不用吃饭，赢了买点零食。地府官僚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简单、枯燥、且乏味。怪不得长久以来离职率居高不下，待久了的确容易心理变态。

        除了袁小康。

        在人间就是死宅的袁小康一本满足，这种足不出户甚至不用点外卖的咸鱼生涯让他感到久违的自由，摆脱了生存的束缚，他已经着手准备啃下二十四史这种史前巨坑，甚至从谢必安那里打听到了写出那位过《狂人日记》的作家在地府的住址，准备改天登门展示一下粉丝的爱。优哉游哉的日子一度让他感觉自己死晚了，从根本上忽视了大多数鬼被迫抽卡投胎当苍蝇的现实。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顶着鸡窝头拉开大门，谢必安皱着眉头走进来，顺手拉开冰箱拿出一袋牛肉干，熟练的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谢必安端坐在袁小康精心打造的米白色沙发上，沙发大大的占了半个客厅的沙发，正对着电视，靠垫不是很高的那种，但是很软很软，“收拾收拾，案子来了。”

        “这次去哪。”袁小康从冰箱拿出两罐雪碧，扔给谢必安一罐。

        “霍元甲儿,你嘛儿时候是津门第一啊。”谢必安操着地道的塑料方言。

        “什么时间？”袁小康拉开易拉罐，“求求了你一个南方人别瞎带儿化音行吗，那人名后面能带吗？”

        “我乐意。2018年12月21日。津门，阴魂李玲。”

        “你先别说阴魂的事，咱去都去了，听相声去？”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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