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风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薛适这书待诏竟一直当得还挺顺利，五公主也没找他麻烦。白天在崇文馆教导书法，晚上帮崇文馆一些人代笔，日子过得颇为充实。
只是薛适忙起来的时候要连着好几天晚睡早起，照镜子都发现眼底青黑了一圈。
不过，翰林院的刘掌院看起来比薛适还要疲惫。
“掌院大人是有什么烦心事么？要注意休息啊，春寒料峭，最是容易感染风寒。”
“哎，已经连着几日都睡不好了。”刘掌院重重叹了口气，“皇上打算在大明宫西边建个离宫，虽然具体工期还没定，但约莫着就在今秋。这不，正让我们想宫名呢。只是我跟工部礼部那边拟了好几十个圣上都不满意，这可如何是好啊。”
“掌院别急，也许皇上只是想先多拟一些宫名准备着，后面再慢慢思量，这才一时定不下来。”薛适安慰了几句，见刘掌院眉宇间舒展不少，才又问道，“不过，皇上为什么突然要建离宫呐？”
“也不是突然，先皇后还在时皇上就打算建了，说大明宫太阴冷，影响国运，不如在西边建座离宫，也应了佛家那句‘极乐净土’。只不过先前因为宫中事情繁多，才一直搁置了。而今四海承平，前些日子皇上千秋，大皇子心细一直记得此事便提了一嘴，皇上也是这么想的，便下旨开始修建。”
佛家为什么称西为极乐薛适并不清楚，但长安的西边却是热闹而繁喧。
薛适换了常服在西市穿行，只觉眼前是看不尽的繁华，长安是天下人的长安。
这里有来自扬州的糖蟹和蜜姜，也有出自关塞的烈酒和宝马，更有琳琅满目的异国珍宝。
但是……薛适却没法好好欣赏。
“薛待诏，你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能不能专心一点！”宣凝郡主一身男子装扮，拉着薛适跟在一支波斯商队后面掩藏身形。
薛适颇为无奈：“郡主，萧世子会武，我们跟踪他肯定早就发现了。”
“那又如何？”宣凝郡主毫不在意，“我们的目的不是跟踪乘风哥哥，而是成功混进他常去的那家青楼，仿照他的笔迹找到勾引乘风哥哥的坏女人！”说着说着，她就悲伤地叹起气来，“乘风哥哥一定是被五公主给影响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从那日宣凝郡主在崇文馆帮萧乘风说话，再加上平日总爱跟在萧乘风身边，薛适便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意。只是没想到，竟还会把自己牵扯进来——
今天散值后，薛适一出翰林院就看见宣凝郡主过来找她，说有书法上的事想要请教一二。薛适见她身边有侍从相随，想是不会传出不好的流言，才应了下来。没想到防不胜防，刚一出宫她就被带上了马车，一路前往西市。
“郡主担心世子，亲王殿下也会担心您呐。如果您出了事，就算我用命赔也换不回郡主啊。”
“你怎么这么啰嗦！你要是不帮我代笔，我回头就说你非礼我，我爹立马就会要了你的命！”
“……”薛适见实在劝不动，只好先假意妥协，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两人从波斯商队离开，走走藏藏间又转了几个弯，才到宣凝郡主口中的那家青楼游目院。
见萧乘风已经出来走远了，薛适和宣凝郡主才进去。
老鸨看了两人一眼，虽微微有些讶异，但还是热情地招呼着：“二位公子是想找几个人陪呐？”
宣凝郡主哼了一声，拿着信纸的小手“啪”地一拍桌案，怒道：“刚走的那位公子是本少爷看上的！你这游目院连我的人都敢抢？你去把勾引他的那个坏女人叫出来！”
薛适听得满头黑线，只好随意扫着四周景色掩饰尴尬。游目院的生意似乎十分不错，房间传来的弹唱嬉闹声不绝于耳，但薛适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你还不信？”宣凝郡主见老鸨迟迟不说话，便将薛适模仿萧乘风字迹的信纸“刷”地甩在老鸨面前，“我已经发现他写给那坏女人的信了，这是他写给我的，你大可以去比对一下字迹，看看一不一样！”
薛适眼神一暗，忽地就拉起宣凝郡主直往外冲：“这里不对劲！”
“关门。”老鸨却比她更快一步，冷笑着吩咐。
眼见大门要被关上，薛适心一横，本能地就将宣凝郡主用力推了出去。
“薛待诏！”宣凝郡主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顿时被吓得不轻。隔着门，她身子直直往后栽去，但预想中摔倒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有人稳稳扶住了她。宣凝郡主刚想回头，就觉颈上一痛，晕了过去。
萧乘风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怀中的宣凝郡主，愧疚地对一旁站着的人道：“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想到那信会被宣凝郡主发现，幸好没让他们进一步硬闯，不然游目院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江岑许一身天水青的云纹锦衣，今日也做了男子装扮，虽然脸上的面具依旧戴着，但总觉得像是换了个人：“宣凝一向在乎你，平日又常跟在你身边，发现也是难免的。”
“那薛待诏要怎么处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无心的，还是将计就计利用郡主过来打探消息的。他又是皇后那边的人，万一……”
“试探一下不就好了？”江岑许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先带宣凝回去吧，该怎么哄住她你自己想办法。”
·
薛适一醒来，猛然撞进的就是那双深邃如井的眼。细碎浅淡的笑意洒落其间，像是映射在古井水面的半块月影。
可薛适却浑身都在忍不住地颤抖。她缓了好半天，才勉强扯出丝笑：“公主殿下……怎么也在？”
“薛待诏似乎搞错了，这是本宫的寝殿。”江岑许眼波流转，食指一圈圈缠绕着薛适胸前垂落的发带，“不过薛待诏似乎很喜欢这，睡了一天一夜才醒。现在外面……可都在说你是本宫的面首。”
“？”薛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殿下把我从游目院带回来的？”
“薛待诏不用感谢本宫，本宫只是不想因你和宣凝郡主在游目院的事闹大，连累本宫以后都找不到寻乐子的好地方。”江岑许挑着眼尾，拖长语调道，“不过，薛待诏原来好男风啊，真是没看出来。又或者……你并不好男风，只是跟着本宫来的？”
当时宣凝郡主一心都在萧乘风身上才没察觉。薛适却听得房间隐约传出男子弹唱的声音，再加上老鸨有些奇怪的神色，所以猜到游目院应该是南风场所。看来翰林院众人说的公主常去的地方应该就是游目院了。但是……
薛适想了想，才道：“殿下是怀疑我吧？所以把我留在这。”
“嗯？”江岑许微微一愣，她勾唇笑了笑，看起来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眸色却冷了下来，“怎么说？”
“因为殿下想知道……”薛适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澈坚定，“如果此时我成了殿下的面首，宫里的人都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因为你想知道我到底是无心闯入还是受人之命，因为游目院……不仅仅是游目院。薛适在心里添上了省去的后半句。
娘亲一直教导她，代笔最重要的不是写，而是感受。如果只是看一个人说，有时候很难真正共情。而闭上眼去听，会更容易体会到被对方深埋的感情。所以薛适从小就学着在春日热闹的街巷中听燕子细微的呢喃，学着从窗外暴雨的倾泻声里辨出雨打芭蕉的不同……
而这样的训练，也让她听到了那日游目院的歌舞笙箫之后——想要隐藏的真正声音。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薛适心中怕得要命，面上却是不紧不慢地随口编道，“殿下是怀疑我奉旨故意跟着您，要把您出宫找小倌的事告诉皇上。但现在外面都传我是殿下的面首，我肯定是说不成了，反倒会被皇上罚俸治罪……”
薛适说完，却听江岑许好半天都没有回应。凝固的空气中，薛适紧张地都能清晰数出自己心跳的次律，她再次回想了下刚才的说辞，应该并无破绽。
自打来到长安，每次她生死边缘都有江岑许随时等着推她一把。薛适忐忑地舔了舔干燥的唇，忍不住偷瞄江岑许一眼，却见她正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看不出眸中意味。
“既如此，本宫便不出去找小倌了。”
“嗯？”
江岑许半解着衣衫，只随便搭了件外袍，整个人慵懒得不行。靠过来的时候，眼中映着晃动的烛影，更显风流：“得让薛待诏心安。”
“公……公主殿下，春夜寒凉，得多穿点！”
江岑许解衣服还好，薛适就怕她一会儿解自己衣服，女扮男装被发现，她立马就能死了。
“何必跟本宫这么生疏，薛待诏的衣服在昨天回来的时候，本宫就给你脱掉了。”
“！”薛适脑中嗡嗡作响，她赶忙低头去看自己的衣服，果然只剩了件最里面的中衣，而她刚才忙着和江岑许扯慌，根本没空去看自己穿了什么。但看江岑许的样子……应该没发现吧？
“殿下您还小，不能太过……辛苦，得注意凤体！”
江岑许似是被她逗笑了：“本宫看薛待诏眼底青黑，更像放纵过度。”
“殿下……”不等薛适再说，江岑许并拢了食指和中指轻轻压住了她的唇。薛适惊地下意识嘴巴微张，指面温热的触感转瞬滑过，像是漂泊的落叶在湖面停留的短暂一刹。薛适看见江岑许缓缓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个得逞的笑来。
“不想本宫辛苦的话……那就辛苦下薛待诏，做点小倌和面首都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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