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离去

“春雨，你可见过那杨轩。”熙宁道。

        “见过。”春雨回答。

        “好，你细述其相貌，我临摹一张他的画像。”熙宁道。

        熙宁画出杨轩画像，对许家父母道：“伯父伯母，我们去长安找这个无耻之徒。”

        出发之前，熙宁问了许家父母在长安的地址，写信给杨昭和裴柔，告诉他们自己在长安的落脚点，并说出自己是许家的医生，将来他们若需要她帮忙，可以写信给她。

        熙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那个杨昭明明是个危险人物，可熙宁却希望有机会再见到他，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个太相像了。

        熙宁一行人，自蜀中前往长安，因为许香兰的精神状态不好，所以行路缓慢，结果就被后面的一辆马车给追上了，当那个郎君看到熙宁的第一眼，就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急忙叫自己的夫人从马车里出来。

        只见那妇人身怀六甲，样貌与熙宁有七八分相似，熙宁问了姓名，才知道竟然就是这个身体的亲生父母，李嵘和韩氏，韩氏一见到熙宁就觉得亲切，问长问短，熙宁哪里答得出来，只说父母早亡，自己流浪在外多年，出处已不可考了。

        熙宁看韩氏的肚子，似乎有六个月了，熙宁记得这个身体的生日好像是八月初一，她和许家父母是六月底出发的，走走停停的，算下来差不多一个月了，那韩氏这一胎。

        一般孕妇都是十月怀胎，八九个月生产的也有，可韩氏身体孱弱，继而早产，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行驶途中，荒郊野外，韩氏拼命生下孩子，真是伟大。

        因为韩氏和熙宁一见如故，所以两家人便一同赶路，李嵘这一次是赴京上任。

        熙宁有心保韩氏性命，幸而许家在药材上一向准备的齐全，熙宁便开始准备韩氏生产的药，也算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熙宁一直在等八月初一这一天，可一整天过去了，韩氏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了原来的定数吗？

        不管怎样，平安无恙总是好的，可定数就是定数，会有变化，却不会随随便便的改变，韩氏在八月初七还是胎动早产了，幸好熙宁早有准备，用千年人参为韩氏吊住精神，又服催产药，母女平安，李嵘自然是千恩万谢。

        许家父母自然想攀上李嵘这个右相亲戚，因韩氏是第一次为人母，熙宁也没有什么育儿经验，所以许母就和韩氏两个人讨论起小宝宝的照顾问题，许香兰原本呆心情郁结，看到这可爱的小婴儿，也忍不住笑了，心情有所好转。

        一行人到了长安，李嵘夫妇要去六部报道，许家父母也要安置，两家人就此分道扬镳，韩氏留下信物，让熙宁一定要去找她，熙宁接过，答应韩氏，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熙宁和许家父母去了吉祥坊的宅院，这里和剑南的许宅差不多大，环境清幽，庭院高雅，熙宁自然是和许香兰住在一起，一座大院子，两间主房紧挨着，婢女仆从都是随叫随到，衣食住行都不用动手。

        安顿下来以后，熙宁就开始准备进宫的事情，既然是进京赶考，那杨轩一定会到朝堂上去，而且，熙宁还有使命在身。

        熙宁是女子，想要接触朝堂，必须从其他地方下手，熙宁准备了上好的笔墨颜料，准备画一幅长安贸易图。

        把大唐的繁荣昌盛记录下来，借李嵘的手，传到李林甫的手里，然后再传到李隆基的手里。不过在这之前，熙宁还需要仔细观察长安的东西市场，看看真正的大唐繁荣。

        熙宁先去了一趟西市，西市说的上是“人不得顾，车不得旋，因为人实在太多了，而且胡商遍地，可种类分工却十分明确，比如西南方都是丝帛锦缎的行当，而西北方则是牛马，和牛马饲料，鞍辔等畜牧业行当，西方是米面肉等主食，真可谓天下财货皆聚于此。

        这几天，熙宁天天逛东西市，有时候坐在人家店里看一整天，有时候在人家摊子面前站一整天，搞得卖家莫名其妙。

        之后熙宁就在房间里画地为牢，奋笔疾书，彻彻底底的把自己隔绝世外，整整两个月，一幅长安贸易图出世了，熙宁写上署名。

        事不宜迟，熙宁命人把画裱好装盒，就带着信物去了李嵘的府邸，李嵘任文部郎中，虽然官位不大，可胜在是李林甫的亲戚，所以他的府邸还不算小。

        熙宁进了李府，李嵘不在，只有韩氏抱着女儿出来见她：“妾身天天盼着娘子来呢，娘子请坐，来人，上茶。”

        韩氏抱着孩子在椅子上坐着，熙宁站起身去看小时候的自己，倒是玉雪可爱，白白嫩嫩的小粉团子，熙宁忍不住逗逗她，那孩子居然冲她咧嘴一笑，惹得熙宁也笑了起来。

        熙宁问起孩儿名字，韩氏道：“叫玉儿，小名还没取，妾身想着娘子救了我母女二人的性命，这小名就让娘子来赐，未知尊意如何？”

        熙宁道：“那小女就僭越了。”熙宁凝神细想，开口道：“不如就叫绾绾。”

        “‘绾绾’，长发绾君心，好，好，就叫‘绾绾’。”韩氏连说了两个好字，向熙宁道谢。

        而熙宁也趁机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熙宁对韩氏有救命之恩，如今不过是让郎君给李林甫送一件画作，自然应承下来。

        韩氏本想留熙宁吃饭，被熙宁婉拒。

        熙宁回到许宅，却被门房告知有客来访，因为没有见到熙宁，所以留了口信，就走了。熙宁问那人是谁，门房说名唤杨昭。

        杨昭，他怎么来了，不对，事情不对，现在是天宝四年十月，而贵妃是天宝四年八月册封的，杨昭又是剑南人，熙宁万分懊悔，自己怎么能相信书上说的，那都是几十年的老黄历，中间不知道被先人改了多少次了。

        熙宁问门房杨昭可曾留下地址，门房说是在剑南会馆，熙宁即刻带上帷帽，骑马去了剑南会馆，剑南会馆是剑南的生意人专门给无处落脚的剑南人准备的地方，有一些做生意的是住不起客栈，更买不起房子，所以剑南会馆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熙宁走进剑南会馆，撩开帷帽，只看到房屋简陋破败，跟自己过去住过的破庙差不了多少，上面那剑南会馆的牌匾被风吹来吹去，感觉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里面的人也注意到了熙宁，开口调笑道：“哟，这是哪里来的美人，是来找谁的。”

        这一声把众人都叫的转过头来，惊艳的看着熙宁，熙宁在其中看到了杨昭，显然，杨昭也看到了她，杨昭向他走过来：“你怎么来了，是收到我的留言了。”

        熙宁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波翻浪涌，他究竟是不是……杨国忠，熙宁镇定道：“嗯，你怎么会来长安。”

        杨昭看着熙宁，轻轻笑道：“我是来投奔亲戚的。”

        “是啊，小娘子，我大哥是贵妃的哥哥，当今圣上的小舅子，你要是跟了我们大哥，将来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个刚才和杨昭樗蒲的郎君道。

        显然，他以为熙宁是和杨昭有过露水情缘的女人，所以才出言不逊，熙宁直接转身就走，被杨昭拉住，杨昭看向那郎君道：“裴冕，给李娘子赔罪。”杨昭声音不大，可带着无形的威压，让人不得不服，裴冕也听出来杨昭生气了，赶忙赔罪道：“李娘子，小人无礼，请娘子原谅。”

        杨昭以为熙宁生气，其实是吓着了，没想到他真的是杨国忠，历史上祸乱朝纲的大奸臣，而且他还对自己，若是他想要自己，而自己拒绝他，那……

        此时此刻，熙宁只有保持镇定，冷静，现在他还不是宰相，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也许自己应该尽快进宫，得了李隆基的庇佑，就是杨昭也无可奈何。

        熙宁平复好心情，转身看向杨昭：“既然杨郎君无事，小女就先回去了。”说完，熙宁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熙宁转身欲走，杨昭却不肯放手，熙宁又不敢惹怒他，两人一时僵持不下，都立在原地，杨昭揽过她的肩膀，看着她，开口道：“我今天是专门去找你的，难道你今天不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熙宁抬起头看着杨昭眼中闪烁的情意，只觉得浑身发冷，被这样的人喜欢，也许她这一生的不幸，可眼下，熙宁却不得不和他虚与委蛇，来保全现在：“我是怕你有什么难处，我欠了你的情，总是要还的。

        熙宁只说报恩，其他不谈，杨昭有些微不悦，熙宁一直关注着他的神情，果然，他希望和自己还有些别的关系，不仅仅是恩情，而是……

        无妨的，他现在还是白身，以后出入禁中，皇家美女如云，想要攀上他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到时候，恐怕他都不记得自己了。

        熙宁接着说：“快午时了，我请你吃饭，若有什么事情，我们边吃边聊吧。”

        杨昭见熙宁要和他吃饭，顿时露出笑容，让这破旧的会馆突然亮堂了不少：“好，你想去哪？”

        “我出来的匆忙，没有带银钱，许家在长安有自己的酒楼，我们去那里吧。”熙宁说完，就一个人出去了。

        熙宁在会馆门口等他，不一会儿，杨昭也牵马出来，两人骑马去了东市的言午斋，东市相比西市稍微人少一些，没那么拥挤，就这样，两人还是要下马步行，熙宁牵着马，假装去看东市的买卖，不去看杨昭的目光，却被她的声音打断：“想买什么。”

        杨昭开口问她，熙宁总不能假装听不到，转过头看他：“我没有什么想买的，只是觉得有意思，所以看看。”

        杨昭道：“早就听说，长安繁华富庶，天下财富皆聚于此。”

        熙宁心想，你就是以聚敛财富而得宠的，账当然算的比我好了，微微笑道：“是吗？我来长安有三个月了，东西市都逛过了，只看着觉得新鲜，是我从没见过的，却没有去买过，不知道行情。”

        “为什么只看不买，是因为……”杨昭还没有说完，就被熙宁抢了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熙宁解释道：“我孤身一人在外，漂泊惯了，身边只需要有些随身物品就够了，那些贵重繁琐的东西，即便是给了我，也是让我随处留下，何不留给真正需要的人呢。”

        “你就没想过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吗？”杨昭问道。

        “现在会在长安停留一段时间，有些事要办，然后……到时候再说吧。”熙宁给了杨昭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突然，熙宁看到了她最喜欢的东西，对杨昭说：“我们停一下再走好吗？”说完，熙宁就牵着马，往一家店面走去。

        里面的仆从老远看见人来了，早早的出来迎接，并接过杨昭和熙宁的马的缰绳，把马牵到后面的马厩，熙宁和杨昭就进了这家博雅斋。

        杨昭看里面挂满了画，以为熙宁是想买画，就跟着她，一同进去，杨昭看熙宁一直看着一幅画，开口道：“喜欢的话，我买给你。”

        熙宁转头看向他，果然，现在就已经开始了，熙宁笑道：“我不是要买。”然后，熙宁拿起那副画，走到老板面前，说要给老板的画题诗换钱。

        熙宁在白纸上按画中景致作诗一首，让老板心花怒放，老板经营画店，自然知道好画配好诗，才是上品。奈何大诗人都自命清高，哪里会愿意给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师作诗，以此他这里虽然生意颇好，却到底美中不足。

        而熙宁的橄榄枝正是他需要的，自是无有不依的，当即就让熙宁给看中的画作题诗，一时间，周围的人都惊叹连连，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有如此才华，都想要结实一番，被杨昭一一阻拦了。

        众人见这杨昭护着熙宁，就以为二人是夫妇，年轻的小妇人怎么好让陌生男子靠近，所以只能作罢。

        不过，熙宁每在画上作一首诗，老板拿出去都会让人出价高的人买走，其他人虽然不能连画带诗的带回家，可那诗句却是记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人人都敬佩起这个小娘子。

        熙宁一口气连作五首七言，才停笔，让老板酌情给些酬劳，那老板倒也大方，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这个价钱，熙宁并不意外，因为，刚刚她看见杨昭和这老板耳语了一番，看来这人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老本行。

        两人到了言午斋，先去了柜台上，那掌柜看见熙宁，很是意外，但还是热情的招待着，熙宁问杨昭：“杨郎君，你喜欢吃什么。”

        杨昭听到熙宁的问题，淡淡开口道：“我不挑食，随意吧。”

        熙宁道：“上几个剑南的小菜。”然后看了一眼杨昭，又道：“酒就不要了，先给我沏一壶花茶，然后……”熙宁让掌柜附耳过来，说了几句悄悄话：“明白了吗？”

        掌柜答：“是。”

        熙宁就和杨昭上了楼，厢房里只有熙宁和杨昭，不一会儿，小二就先端了一壶花茶上楼，熙宁起身给杨昭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杨昭看着熙宁给他倒茶的模样，想起了在倚红楼，她喂自己喝茶，开始眼神幽深的看着熙宁，熙宁感觉出杨昭的目光，率先开口打破沉寂：“蜀道崎岖，杨郎君一路行来可还顺利？”

        “有兄弟们照拂，还算平安。”杨昭答道。

        你当然平安了，你还要专权误国呢，能出什么事，熙宁腹诽道。

        杨昭看熙宁沉默，以为她想到了刚才在会馆，自己的兄弟对她的孟浪戏言，暗暗懊悔，急忙转移话题：“你和许家一起来的。”

        “嗯，来长安给许家小娘子找药。”熙宁道。

        “是什么药，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只管说。”杨昭道。

        “多谢杨郎君，不过不用了，我已经在找了，很快就会有眉目了。”熙宁道。

        “上一次在剑南，郎君相助之恩，熙宁还未曾报答，若郎君有什么需要小女效力的，请郎君尽管开口，小女一定竭尽所能，给郎君心中所想要的。”熙宁问道。

        杨昭听到熙宁说前面的话，一直是面色不虞，直到熙宁说最后一句话，他才抬头定定的看着熙宁：“给我我想要的。”

        熙宁看着杨昭的眼神，猛的醒悟，自己光顾着给他戴高帽子，忘了他对自己的心思了，赶紧点点头，补救道：“当时如此危急，郎君侠义心肠，相助小女，小女必定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杨昭听到熙宁的话，立刻收敛了目光，熙宁见杨昭收回刚才的眼神，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没想到这个祸国奸臣对待女人，还有君子之风，私德上还有几分风骨，还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被朝堂上的权谋诡斗，给迷了心智。

        后来的吃饭，也是其乐融融，熙宁本来就是温和有礼，杨昭对熙宁更是从没有过冷脸，两人谈笑风生，很快，一个中午就过去了。

        两人饭后下了楼，杨昭道：“我送你回去吧。”

        熙宁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晃的人头昏眼花，剑南会馆和许家是两个不同的方向，现在虽然是九月了，可午后的温度还是相当热，熙宁道：“我们不同路，而且，我们都没有喝酒，可以自己回去。”

        熙宁抬头看天的时候，杨昭就知道熙宁的想法，因此也没有坚持，两个人就各自骑马从两个方向各回各家。

        等杨昭回去之后，就被兄弟们团团围住了，细问之下才知道，兄弟们中午有人送了剑南的酒菜给他们，说是杨昭吩咐的。

        杨昭才明白，熙宁与那掌柜耳语，原来是这一件事，心里对熙宁好感更甚。

        熙宁回许宅之后，甚少出门，杨昭也没有再来找过，却没料到另一件事浮出水面。

        因为熙宁之前和杨昭一同去博雅斋给画题诗，那老板当时卖的那几幅画，让很多人慕名而来。

        所以老板就让人天天守着东市的街口，终于让他等到了熙宁，熙宁被他缠的没有办法，只好协商给自己看中的画题诗，其他的熙宁不理会，这才让那老板，不再纠缠。

        有一日，熙宁带上帷帽去了博雅斋，却看到了一个让她日夜思念的人，杨轩。

        杨轩的脸，熙宁已经深深地刻在脑子里，绝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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