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醉酒

熙宁笑着说：“杨郎君，一男一女相交，不一定是男女之情，在小女心中，只当杨御史是朋友，并未私心情弊。”熙宁顿了顿，接着说：“且刚才杨郎君所言，似有误会小女与杨御史有越礼之事，小女虽然出生寒微，可也熟读女诫，知晓妇德，深知女子未成亲前，不可与男子猥亵，杨郎君读圣贤书，侍君王侧，应知不可妄言，污人清白，还请杨郎君日后谨言慎行，以免丢了大唐臣子的脸面。”说完，熙宁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杨昭在暗处听着熙宁的话，眼中晦暗不明，似有寒光闪动。

        杨暄在熙宁这里吃了瘪，心中郁气，想想自己堂堂探花郎，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不仅要叫杨昭那个市井小人父亲，还要被他的小妾羞辱，总有一天，他要让杨昭跪在他脚下。

        熙宁带着皓彩和雨竹在花园里躲懒，个把时辰之后，陈碧香命人来请她用午宴，熙宁坐在陈碧香的身边，对面是杨莲儿，还有一些熙宁不认识的贵女。

        对于这样的应酬，熙宁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她拿起牙箸，随便夹了几筷子。对面的杨莲儿却从始至终都对她目落凶光，搞得她原本就差的食欲，更加吃不下了。

        熙宁不去看她，低声和陈碧香说话，可杨莲儿显然不打算放过她，熙宁眼角余光瞥见她盛了一碗汤，八月还不算冷，那汤还冒着热气。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杨莲儿突然惊呼一声，她手上的那碗汤，就朝熙宁泼过来，熙宁一向谨慎，再加上她刚才一直注意着杨莲儿，所以熙宁立刻侧身，堪堪避过，可即便这样，袖口处还是溅到了几滴油渍，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杨莲儿虚情假意的说：“哎呀，真是对不起，都是因为这个汤太烫了，李娘子大人有大量，不会和我计较的，对吧！”

        陈碧香看不过去：“你分明是故意的。”

        杨莲儿立刻眼含泪花，委屈道：“陈小娘子，我……我真的是被烫到了，才失手的，你怎么这么说我。”说着就哭了起来，身边的几个小娘子们都纷纷安慰她。

        陈碧香脾气急，看她这样倒打一耙，心里又恼又气，可偏偏她是主人家，要维持体面，不能给杨莲儿难堪。

        熙宁也不想让陈碧香为难，她拦住陈碧香，示意雨竹去马车上取衣服，因为要参加宴会，所以杨昭给熙宁准备了好几套。

        陈碧香把熙宁带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皓彩和陈碧香的婢女都守在门口，陈碧香终于爆发了：“李姐姐，你干什么忍她，干脆让我把她赶出去。”

        熙宁道：“你怎么这样急躁？凡事要冷静，不能随便生气，更何况。”熙宁小声道：“她这个花样，不知道玩过多少遍了，难道就你一个恼她的吗？”

        陈碧香眼睛一亮，咧开着，笑着点点头。

        熙宁换了皓彩带来的浅紫色绣冰蓝色玫瑰的襦裙，这件襦裙的布料比不上海云纱的珍贵，所以绣娘们加以刺绣，来弥补其不足之处，而海云纱因其原料太过出彩，所以不需锦上添花。

        即便这件襦裙比不上海云纱，可也是十分珍贵，就连陈碧香这个四品官的女儿也不曾见过，直道美丽。

        熙宁道：“你若喜欢，我送给你。”

        陈碧香惊讶的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熙宁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吗？”

        陈碧香道：“姐姐对我们家有恩，今日更是为我姐姐受尽委屈，该是我有好东西给姐姐才是，怎么能要姐姐的呢！”

        熙宁没想到，陈碧香如此品行高洁，她调侃道：“那好啊，待你得了个好郎君，自有好东西，到那时，可不要舍不得才好！”

        ：姐姐笑我。”陈碧香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熙宁这话有几分孟浪，直让她羞的抬不起头。

        经过了刚才那一出，熙宁也没兴趣，和那些踩高捧低的女戏子唱对手戏了，她留在陈碧香的房间，陈碧香让人给她送了吃的。

        只是陈碧香是主人家，必须去外面照顾女宾，因此，熙宁一个人留在屋内，熙宁从来没有什么尊卑观念，皓彩和雨竹都没有吃午饭，此时肯定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彼时又无外人，熙宁便让他们一同坐下吃饭，两个婢女连称不敢，熙宁无奈，想要让这个时代的女人，明白现代的男女平等，是很难的，熙宁只好让她们拿起牙箸，手中端碗，站着夹菜。

        几个人吃完饭，也不能去闲逛，真是无聊，古代结婚晨迎昏行，娘家这边要等到夫家那边行完礼，然后开晚宴，晚宴结束后才能走。

        熙宁也没有去晚宴，让皓彩去厨房端了晚饭，三个人在屋里吃，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可以回去了，陈碧香的婢女引熙宁出了内院，到了大门口，果然，杨昭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脸上微红，似乎是喝了不少酒，他走上前来，脚步有些踉跄，险些栽倒，熙宁急忙扶住他，他顺势整个人靠在了熙宁身上，熙宁本以为自己要被他压倒，没想到杨昭只是身体依靠着她，脚下却很稳。

        熙宁第一时间就知道，杨昭在装醉，他难道想借酒行凶吗？

        熙宁扶住他上了马车，因为杨昭东倒西歪，所以熙宁让他靠着自己，就算他是装醉，也不能让他把头撞破呀。

        马车咕噜噜的行驶着，熙宁闻着杨昭身上的酒气，思绪万千，杨昭装醉，一会儿回去之后，若是他……自己该怎么办？她脑海里千回百转，思索着对策。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皓彩掀开帘子，熙宁叫了车夫帮自己把杨昭扶下车，杨昭配合的下了车，下了车之后，熙宁本想让车夫把杨昭扶回去。

        结果杨昭松开车夫，两只手紧紧地搂住熙宁不放，熙宁无奈，只好继续扶着他走，看看你耍什么花样，进了杨昭的书房，熙宁把杨昭扶到榻上。

        一路走来，因为杨昭是装醉，身体并未完全依靠熙宁，所以熙宁也不至于累的气喘吁吁，她帮杨昭脱靴，然后伸出手，拉过里侧的被褥，帮杨昭盖上。

        正准备走，却被杨昭拉住双手，一用力就拉进来怀里，紧紧地抱着，他醉眼朦胧：“宁儿，你不要走，你不要走，留下来，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熙宁挣扎不开，杨昭的呓语如同魔咒，虽然熙宁早知道他的心思，可他如今借着醉酒，捅破了窗户纸，让她如何回应。熙宁只好把他当成真的喝醉，柔声细语的安抚：“好，我不走，你别紧张，你抱的我太紧了，我喘不过气了，你松一些。”

        杨昭听到了熙宁的保证，放下心来，双手微微放开，可仍然把熙宁搂在怀里，没有放手。熙宁无奈，如今这样，可怎么是好，明明杨昭是装醉，自己却无可奈何。

        杨昭不肯放开熙宁，熙宁也只有被他抱着，轻轻闭上眼睛假寐，从始至终，她的神经都紧绷着，哪里能睡得着。现在的情况，也只有假装睡着，等杨昭放松警惕，再找机会离开。

        熙宁放松身体，平缓呼吸，趴在杨昭身上缓缓入睡，果然，不一会儿，杨昭就动了，他小心翼翼的抱起熙宁，生怕惊醒了她。

        他把她放到了里侧，然后轻轻的搂住她，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胸膛，满足的睡去了。

        杨昭的呼吸渐渐平和，他已经熟睡，熙宁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杨昭，熙宁清楚，想要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离去，是不可能的，到底该怎么办？

        熙宁心中煎熬，难以入眠，如今夜深人静，杨昭又喜怒无常，若是自己稍有不慎，只怕付出的代价更大，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不要直面杨昭的好。

        熙宁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毕竟只有养足精神，才能面对明天。

        早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里，金色的阳光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榻上的一男一女和衣而卧，仿佛一切都是美好。

        杨昭本就没有喝醉，又多年从军，体魄健壮，自然率先苏醒，他望着怀中的女子，眼中尽是柔情，他轻轻吻了吻熙宁的额头，轻轻地起身下榻，他还要去上朝。

        杨昭出了房门，见皓彩和雨竹还守在房门口，两人面色憔悴，想是一夜未曾合眼，心里为熙宁有这样忠心的人而感到高兴，他开口吩咐道：“宁儿还没醒，等她醒了，你们再进去伺候。”

        二婢女称“是。”

        杨昭不知道的是，熙宁早已经醒了，她这一夜本就紧张，哪里能睡的着，杨昭一动，她就知道了，只是未敢擅动。

        其实，她睁开眼又有什么用，除了让两个人都尴尬，下不来台，什么结果也得不到。大哭大闹，还是娇羞迎合，似乎都不合适，而且熙宁也做不来，不如装睡。

        熙宁起身叫皓彩进来为自己梳妆，让雨竹去拿衣服，她在杨昭的书房过夜，恐怕早已经传遍府中了，可即便这样，她也不能仪容有损的走出去。待皓彩和雨竹为自己整理好再出去。

        杨昭这几天总是来找熙宁，熙宁避而不见，每天在他上朝的时候早早出去，至晚方归。称得上是出门比鸡早，回家比狗晚，可即便这样，还是被杨昭给堵住了。

        熙宁这几天，天天去医馆坐堂，每天忙到亥时方归，今天她一进房间，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杨昭。此时回头已是来不及了，她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了。

        杨昭见她进门，立刻起身，声音中透着喜悦：“你回来了！”

        熙宁走上前去，向他行礼，他急忙过来扶起她，熙宁顺势起身，开口问道：“杨郎君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杨昭拿起桌上的一本册子递给熙宁：“这是我让太史局选的几个适宜婚嫁的吉日，你看看喜欢哪一个？”

        熙宁疑惑的看着他手上的册子，没有去接。

        杨昭解释道：“那天晚上我们……”他见熙宁扭过头，知道她尴尬，立刻改口道：“我一定会负责的。”

        熙宁摇摇头：“那天你喝醉了，而且我们也未有越礼之事，你实在无需如此的。

        杨昭急切道：“我不是为了责任，我是……”还没等他说完，熙宁就打断他：“杨郎君，夜已深了，小女今日十分疲累，还请郎君见谅，让小女早早歇息。”

        杨昭见熙宁面色疲倦，也不好再逼她，只想着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杨昭走后，熙宁心中更加害怕，他要娶自己，不是妾，不是露水情缘的一夜风流，而是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是杨贵妃的哥哥，想要什么样的名门贵女没有，便是想要公主郡主，也是有可能的，可他却如此坚决的选择了自己，原来这几日，他不来找自己，是在准备和自己成亲的事情。

        成亲，熙宁想到了和张昭的婚书，她掏出脖子上挂着的锦囊，拿出他们的成亲誓词，他们的婚事是这样简陋，没有亲人，没有证人，只有山间的风和林中飞舞的点点荧光，来证明他们的感情，可那却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自从那天熙宁拒绝杨昭之后，杨昭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待熙宁更好，就连公事都在熙宁这里办，这也是熙宁第一次接触到大唐的政治。

        两个人一般都是杨昭下值之后，杨昭陪熙宁吃了晚饭，唐朝人一向是吃两餐的，晚上宵禁，不许炊烟，可熙宁习惯了一日三餐，杨昭为了陪伴她，也有了这个习惯。

        然后熙宁看书，杨昭写上书，熙宁放下手中的游记，看着杨昭面前的几摞书本，这几本书就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忠臣良将和害国佞臣的来去。

        而眼前的这个人，杨昭，在不久的将来，他的一个决定，还会直接影响整个大唐的命运。

        杨昭见熙宁盯着上书出神，以为她想看，就拿起一本自己写过的递给她，熙宁见杨昭把上书给自己看，目露诧异：“这是国事，我看会逾越礼制。”

        杨昭道：“这里只有你我，没有人会知道的。”

        熙宁听他这样说，只好接过，打开阅览起来，杨昭现在是监察御史，负责监督文武百官，这本上书里写的是一个官员去平康坊喝酒狎妓，被自己的夫人当街暴打，被杨昭上书有辱官员仪态名声，请皇帝予以惩戒。

        “呵”熙宁看着这个上书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立刻止住了，抬头看杨昭盯着自己，觉得十分尴尬，他合上上书，放回原处，拿起自己的游记，专心的看着。

        熙宁一向端庄持重，就是高兴，也是低眉浅笑，从没有过这样控制不住的时候，杨昭拿起刚才的那本上书，打开看了一眼，立刻明白过来，他开口解释：“柳少监的夫人是右相的女儿，他风流成性，府中姬妾无数，让柳夫人受了不少委屈。”

        熙宁立刻明白了，杨昭弹劾李林甫的女婿，是为他女儿出气。

        据说李林甫的姬妾众多，他的儿女仅次于唐玄宗李隆基，可他虽然儿女无数，真正有才能的也只有一个李岫，其他的儿子基本都没有什么记载，女儿更是无人知晓。

        李林甫老奸巨猾，口蜜腹剑，在政治上的才能十分出众，可儿女方面就和他的才能成了反比，若是他的儿子中有一个争气的，有了李林甫这样一个父亲，将来只怕还能子承父业，也不至于被杨昭夺权，落得个开棺流放的下场。

        熙宁道：“看来右相很疼爱柳夫人，她才敢这样。”

        杨昭道：“柳李氏的母亲十分得宠，府中地位仅次于右相夫人。”

        熙宁道：“以前只听说过，大唐的驸马不好当，先为君臣，后是夫妻，想不到宰相的女婿也不遑多让。”

        杨昭道：“大唐民风开放，先有则天女皇，后有上官昭容，骑马打猎，习武射箭，都是平常。”说完，他目光幽深的看着熙宁：“不是人人都如熙宁你一般，温婉沉静，惹人怜爱的。”

        熙宁见他调戏自己，立刻恼了，转过头不理他，杨昭见熙宁生气，立刻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忘形，言语轻佻。

        他拿起另一本递给熙宁：“你再看看这个。”

        熙宁见杨昭转移话题，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杨昭本性如此，面对自己已是十分克制了，他所生长的朝代环境，和自己这个在二十一世纪，看惯了奉公守法的良民是不同的。

        他这样的人，放在现代就是古惑仔，而熙宁到了古代，就得假装一个成大家闺秀，想想真是讽刺。

        熙宁接过他手中的上书，打开一看，说的是尚书右承李行之教子无方，纵容儿子随意议论皇家之事，不敬贵妃。

        不敬贵妃，难道说的是杨贵妃嫁给自己的公公，想不到这个李家大郎还挺有勇气的，要说这件事，李隆基做也做了，就是不把流言当回事。

        可百姓议论是一回事，自己的臣子家眷议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李行之的儿子在外面说这样的话，难保其中没有李行之这个做父亲的曾经说过，被孩子记在心里，说了出去。

        熙宁看向杨昭，杨昭道：“李行之是前左相李适之的同族兄弟。”

        左右相正见不和，互相争斗多年，两人势均力敌，天宝五年李林甫借太子内兄韦坚之事，贬李适之为宜春太守，天宝六年，李适之听闻韦坚被杀，惊惧之下，服毒自尽，时年五十四岁，葬于河南温泉里。

        现在已经是天宝六年八月了，李适之是什么时候死的，史书里没有具体的记载，但总不可能到年底吧。

        “李适之他……”熙宁疑惑道。

        “今年七月已经服毒自尽。”杨昭解释道。

        李适之已经自尽，他的亲眷没有了靠山，杨昭这是要帮李林甫一一清除。

        杨昭见熙宁对国事十分感兴趣，有意讨她欢心，便与她论起了自己的公务，一下午的时光，就在两人的欢声笑语之间度过了。

        杨昭会如此，让熙宁倍感意外，她本以为做官的人，对自己的公文都是十分在意的，毕竟事关重大，稍有不慎，难保流之于外，被有心人利用，危及国家。

        可杨昭这样大方的让熙宁随意观看讨论，倒是让熙宁看出了他的性情，在熙宁的印象里，杨昭虽然对自己体贴入微，千依百顺，可那仅仅限于荣华富贵。

        可如今就连国事都如此放纵熙宁，将来若是有必要，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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