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虚渺霭解

虚渺霭这个阵说难解，也不算难解，但也算不得易解。

        早期这个虚渺霭是搭配杀招使用的，让人沉浸在最难忘的事情里，然后不知不觉地死去。

        然而阿宁却觉得十分诡异，因为在苍云山山顶上的虚渺霭，它的功用更像是帮她想起一些什么。

        她发现虚渺霭的阵眼十分显眼，差不多相当一个小孩疯狂地跳着，喊着我在这里的效果。

        阿宁：“……？”

        她有些迟疑，总觉得这个阵眼是个陷阱怎么办？

        那头的暨宁正背依着粗长的枝干，远远凝眸于尘世间的热闹。

        阿宁偏头看了一眼树上的暨宁，枝繁叶茂的枝桠落下一片阴翳，恰恰掩了她半张脸。

        说实话，这样以旁观者看自己的感觉着实诡异。

        阿宁刚要抬起脚步往阵眼走，树上的暨宁倏地朝她看过来。

        阿宁：“！”

        暨宁歪头看了她一会儿，许久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刚要转身跑路的阿宁：“！！”

        据书上记载，在虚渺霭的幻境里千万不能惊动记忆里的自己，因为入幻境者本身就是个变数，相当于一段记忆里出现了另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但转瞬间，阿宁忽然想起来，她是转世，两个人的样子多少有点差异，是以她松了松口气。

        但下一刹那，她又提起了刚松下去的那口气。

        因为在树上的那人，突然对着她，指了指疯狂骚动的阵眼，示意她过去。

        阿宁麻了脸。

        但树上的那人似乎还嫌她受的刺激不够多，朝她喊了一句：“阵眼在那里，破了就能出去了！”

        阿宁忽然又不是那么着急着出阵了。

        她慢悠悠地走到暨宁坐的树下，抬头问：“你知道我是谁？”

        暨宁随意扯了扯嘴角：“自然。这世间有认不出自己的人吗？”

        阿宁一噎，莫名觉得暨宁在暗讽自己，但她没有证据。

        暨宁笑了一下，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

        “我还知道你因何而来。去把冥君的地魂带出来，沧澜要变天了。”

        阿宁一怔，来不及反应，暨宁朝远处抛出什么，阿宁一怔顺着方向望去，一把银色的长剑直直地嵌入阵眼心。

        那把长剑让她觉得很眼熟，但根本来不及细看。

        眼前的景象迅速后退，像光影一掠而过，朝着身后飞掠而去。

        不过一晃眼，眼前又是漫天的白雾色，一片白茫茫。

        她在这一片白色中，倏地生出了无限的难过。

        但很奇怪，这难过却没有来由。

        她闭了闭眼，敛下纷乱的情绪，一步一步朝着生死阵而去。

        孙老就站在生死阵旁，身影看上去有些佝偻，也有几分苍凉。

        他缓缓转身看过来，嗓音沉沉地响起来：“老朽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阿宁怔然。

        他动作缓慢地朝着阿宁作了个长揖。

        阿宁眼明手快地伸手扶着他：“……孙老。”

        她故作轻松地转头观察了一下生死阵，轻声问道：“这便是生死阵么？”

        她眸光一凝，有些迟疑。

        因为在生死阵后面，还有一个在疯狂运转的阵法。

        这漫天的虚渺霭正是由那阵袅袅而生。

        而阿宁总算是看清了这阵是如何被供以源源不绝的灵力。

        那不是灵力，而是生死阵里的杀意。

        她不由得往前凑了几步，仔细端详着相邻的生死阵和虚渺霭阵。

        关于阵法，虽然大多阵法的画法都是一脉相承的技法，但在某些细节上面，人与人之间还是有些差异的。

        这是因为画阵法的修士多少会在阵法的最后一笔留下一点自己的印记。

        因此学得越精妙的修士，越能分辨出每个阵的画阵人是谁。

        生死阵由暨宁落下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在生死阵外连接了一个新阵法，此阵十分精细，最精妙的地方是，此阵是以生死阵为基础演变出来的阵，它能将生死阵内的死机转换成生机，即把杀意转变成灵力，并利用这灵力注入另一个新阵，从而衍生出漫天的虚渺霭。

        哪怕是暨宁来看，也要赞上一句绝妙。

        可阿宁却有些恍惚。

        这阵落的最后一笔所留下的印记，恰恰正是暨宁的手笔。

        可她完全没有印象。

        像是看穿阿宁的迷茫，孙老及时在一旁应了一句：“正是暨大人画的阵。”

        阿宁默了许久：“何时的事？”

        她倒是有些想不通，既然她已经做了一个生死阵，为何又要费劲心思地多做一个转换杀意的阵？

        孙老笑了笑：“大概是沧玄某年某月某日吧。”

        阿宁木着脸：“……”哇哦，那你很棒哦。

        孙老一脸无辜：“实在是过去太多岁月啦，老朽记不得啦。”

        阿宁露出个微笑脸，就在极其偶然的瞬间，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在虚渺霭里的幻境中的暨宁曾说了一句话，她说去把冥君的地魂带出来。

        说明她确实是对于生死阵连接了一个新阵的事情是知情的，不然她为何会如此笃定在这个生死阵下的冥君之地魂并未在生死阵的杀意下生机寸断。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新阵确实是她出于某种目的而画的。

        等等。

        但幻境里的暨宁认出她，并能跟她对话这件事情本来就很诡异。

        而且她要她将冥君的地魂带出来又是出于什么考量呢？

        再来一个问题，将冥君的地魂带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阿宁深刻体会到了失去记忆的弊端。

        她皱着眉，有些一筹莫展。

        她腰间蓦然响起一阵铃铛声，她一惊，低头一看，正是整整齐齐的四个养灵囊。

        四个？她狐疑地伸手捏了其中一个养灵囊，才发觉其中三个是赵宥城，童韫及张云轩的那三个养灵囊。

        原来封旭延早早就准备好了，只待她自己发现。

        她偏头朝着孙老笑了笑：“那就劳烦孙老在这守一会儿。”

        孙老莞尔点头。

        阿宁微屈身，细细地观察着生死阵上的阵纹，眸光一动，在阵上的某个凹槽里画了些阵纹，落下了些许灵力。

        这个生死阵呢，对于落阵者来说，十分易解，但是对于别人来说是极难的一件事。这是因为这类阵法一般都认主，也会下意识抵抗外来者的灵力，因此强行破坏容易遭到灵力反噬。

        至于风若风昼等人那里，有玄冥铃在，他们应当不会有任何问题。

        本以为要耗些灵力才能让这个生死阵认出她的灵力来，却没想到不过短短一段阵纹便成功让生死阵为她敞开大门，允她入阵。

        阿宁闭眼入阵，阵中倾泻而出的白光太盛，晃得她眼睛都疼了。

        直到白光微定，她方睁眼打量四周。

        确实如封旭延所说，没有杀意的生死阵就像一个空荡荡的密室，中心有个东西被铁链重重困着，长链朝四面八方的各个方位延伸，或者说是自各个方位延伸出来并将其重重缠绕会更贴切一点。

        阵内无风，但中心那个被锁链层层包围的东西却有些骚动，更像是因为阿宁的到来而躁动不安。

        锁链在它的骚动下，发出叮零当啷的声响。

        她伸手扯下腰间其中一个养灵囊，一边靠近锁链。

        她这才发觉那锁链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阵纹，但那些阵纹却十分的黯淡无光，在极其刁钻的某几个缝隙中隐隐散着些许混浊的气息。

        阿宁直截了当地使用了物理拆链，将铁链掰开，让被困着的地魂解脱。

        冥君的地魂却是有些暴戾，明明是阿宁放他出来的，但他却发出呲呲声以此威吓阿宁。

        阿宁淡然地看着，一边抬手，那地魂就身不由己地……额，魂不由己地被强行纳入养灵囊。

        地魂在养灵囊内暴跳如雷，阿宁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养灵囊，一团阵纹就烙印在养灵囊上，那养灵囊就安静下来了。

        但就在此时，阿宁手腕上的无相花银链倏地声响。

        她抓了抓银链，就在同时感知到了银链的讯号。

        风若风昼那里出了点意外。

        阿宁伸手一张，被强行拆开的铁链就自动到了她的手里。

        她将铁链收了，侧身出阵，阵内在一瞬间沉寂下去。

        阵外站着两个身影，一个是孙老，另一个则是……苏若晨。

        阿宁有些惊诧，因为苏若晨的脸色并不好看。

        “倒比我想象中早出来许多。”她低声嘟喃。

        苏若晨看上去并不太好受的样子，因此似乎也没听清她的低语，下意识道：“嗯？”尾音上扬，是个问句。

        阿宁没听到，因为她正在专注地解着生死阵。

        冥君的地魂出来了，那么这个生死阵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当初研究生死阵的时候，她也曾设想过假设日后要解开生死阵要从什么地方下手。

        这个是连苏明霁也不知道的事，道理很简单，苏明霁等人绝不会有想重新解开生死阵，让阵内的人出来的想法。

        毕竟生死阵最一开始的设想就是冲着生机寸断魂飞魄散去的。

        但暨宁这个人，虽然自己这么说有点厚脸皮，但确实是个心肠软的人。

        凡事都喜欢留几分，多给自己一些路。

        再者，生死阵说到底是杀阵，对于在生死阵附近生活的人来说也许会带来些不便。

        若是魂飞魄散的目的达到了，解开生死阵，让死地重新复原也是应该的。

        因而在敲定生死阵的落阵法的同时，其实也确定过了生死阵的解法。

        不过书上记载的，只有生死阵的落阵法，未有解法，这也是她的一个考量。

        但仔细想想，如果留下了解法，也许封旭延就不必等她太久了。

        说来奇怪，这想法其实有些莫名其妙，毕竟封旭延也不一定会替她解开，但她就是觉得如果是封旭延的话，一定会这么做的。

        解阵的方法其实也不外那几种，一是找到阵眼，二是强行暴力拆除，三是以阵止阵。

        但能流传千年的生死阵，从至今未有人破解过生死阵这事就知道这阵做得十分精细，毕竟这阵还要防冥族人偷偷来解开生死阵，让冥君重新出来为祸人间。

        所以这阵并不能用暴力来解，暴力破阵人一定会遭到反噬。

        阵眼也不容易找，虽然对阿宁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阿宁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先解外另两个阵即扭转阵及虚渺霭阵。

        因为她不能确定扭转阵如果没有了杀意支撑，会不会汲取阵下生机，再转换成死机，所以先破另两个阵会更保险一些。

        那两个阵倒是容易破。

        一来，虚渺霭的阵是依靠着扭转阵来运转的，扭转阵一解，虚渺霭自然失效。

        二来，扭转阵只是个代称，这也足以证明，这阵并没有经过特别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更像是一时兴起做出来的东西，没有思虑周全，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代表它其实很容易解。

        阿宁思索了一下，双指并拢，在阵法上加了几笔，阵纹忽闪忽亮，在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突然阵纹的光彻底灭了下去。

        失去了灵力灌注，虚渺霭阵断了袅袅细烟，催生出的虚渺霭在山风的呼啸下逐渐散去，余下原本的山岚，白雾也没那么绵密了。

        风岚间人影绰绰，阿宁正专注解阵，苏若晨在专注看她，于是两人都未发觉风岚间，多了个不属于苏氏的人。

        其实生死阵的阵法上有些障眼法，正常人的思维是越重要的东西就越要往里藏，但暨宁设计的生死阵可以说很是大胆，设计也很精细，她将阵眼以最不像阵眼的姿态落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但解阵眼也有技巧，不然就算猜到那个就是阵眼，以普通方式破之也会遭到反噬。

        阿宁有些急着去风昼风若那边，于是指尖的灵力在阵眼处疯狂绕来绕去，看得人眼花缭乱。

        咔哒一声，生死阵像分裂成莲花瓣一样，然后倏地一碎，尽成齑粉，山风一吹，便彻底消散了。

        阿宁站起身来，风岚间多出来的那人已经不见了，她朝着孙老道：“孙老，此次劳烦您带路了。”

        孙老摆了摆手。

        她又道：“但眼下我们还有急事，得先走了。您老保重。”

        孙老笑了一下，拦住转身要走的她：“暨大人可是忘了山下的那三人？”

        阿宁一怔，扶了扶额：“确实，那我们还是一起下山吧。”

        其他人：“……”

        孙老还是走在前头，其余人等在身后跟着下山。

        苍云山顶陷入一片沉寂，苍松依旧长势喜人，山风依旧掀起阵阵松涛，山岚依旧萦绕山顶经久不散。

        除了那三阵的消散以外，也没有什么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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