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女子能屈能伸

如此过了三日，洛小引一行人抵达淳安。

        淳安百姓尚武，当地武馆林立，其中自然也有武林盟的据点，他们不用再遮遮掩掩避人耳目，放心大胆地住进城里，对洛小引的看管也松了一些，至少不再像之前绑螃蟹那样随时五花大绑了。洛小引啃了好多天鸡腿，好不容易见了人人烟，立刻毫不客气地对一群绑匪要求点菜，虽然说吃到了心心念念的松仁玉米，可是滋味尝起来终究不如京城的老字号地道。

        出京之后算是彻底的人生地不熟，洛小引惴惴不安之余，也觉得有些新奇，不住拿眼瞟着曾经只在长辈讲述中听到过的风土民情。尤其越往江湖地界走，形形色色的人越多：衣衫褴褛却背着名贵宝剑的；统一穿着行色匆匆，不知是哪门哪派的一行人白衣飘飘，走起来气势十足，步履却恍若轻鸿流影般翩翩如飞的……在洛小引眼里，都能称得上一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不过要数当中她最喜欢看的，还是那些来来往往的女侠们。

        洛小引不耐烦看正经书，比起之乎者也的故纸堆来更爱看传奇话本，况且出于演戏需要，只要不落下功课家里也就随她去了。因此在同龄人看个小人书还要偷偷摸摸绞尽脑汁、又是藏被窝又是做假书皮的年纪，洛小引却能拥有一笔额外的零花钱用来买故事，而且因为是特殊“教材”，师出有名，可以看得光明正大废寝忘食。

        唯一的问题在于，洛小引本来是去学习揣摩书里那些妖女、魔女之类的人物要怎么说话做事，但每每总被正气凛然讨伐妖女的正道大侠吸引去目光，以至于看完一遍对反派妖女全无印象，大侠说了什么倒是一清二楚。如此“不务正业”，当然要再回炉重造——从头再来。

        后来话本子看多了，洛小引发现都是差不多的套路。大侠打败妖女，妖女爱上大侠，来来去去几个女人，大侠到了男女的事上来者不拒，对待天下苍生的正经样子登时就没了，没来由的显出一股子猥琐油腻，让洛小引一度反胃，跟娘说再也不想看了。

        幸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本署名“西出洛阳”的游侠传奇面世，书里的女侠任如故凭一己之力风靡大安，也令洛小引对话本爱火重燃。

        洛小引看着书里线条粗疏的配图脑补出女侠模糊的样子，扶危济困，仗义勇为，来去潇洒，爱恨鲜明，却能不为其所牵绊。

        街上的女侠们大多三三两两结伴相行，走起路来目不斜视，和书中的任如故有五六分相似。洛小引当下不住用崇拜的眼神盯着路过的她们猛看，有的女侠感受到她的注目后望过来，瞧见洛小引闪着星星的浑圆杏眼，觉得她莫名可爱，便也报之一笑。

        陆三本来内心暗暗嘲笑，还当新盟主这是少年思春，见状转念一想，这盟主在京城女人缘就不错，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着嬉笑打闹，莺莺燕燕还情真意切地要与“他”同生共死，顿时酸从中来，催着洛小引快走。

        世道变了，怎么现在的女人对个娘炮青睐有加，反倒对他们这些真男人不屑一顾。这次比武大会究竟招了个什么妖孽？

        洛小引一路走一路看，渐渐发现路上也有不少人看着她窃笑私语，起初她习惯了没怎么在意，毕竟作恶招人恨，走在街上不被指指点点那才是奇观，走了一阵才发现，那些人看着她的眼神好像破天荒地没什么恶意……更多是看笑话似的戏谑。

        洛小引不明就里，猜让他们发笑的事大概率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便直接问了身边的陆大：“他们在笑什么？我做了什么蠢事吗？”

        陆大沉默了一瞬：“没什么。”

        洛小引越发觉得肯定有事，盯着他道：“快说，不然我就再吐你一身。”

        陆大脸色一绿，像是回忆起了那天不堪的往事，浑身皮肉顿时发紧，又打了一个喷嚏——上京以来没安生睡过几天觉，那夜在河边洗被洛小引吐脏的衣服时吹了风，竟然就感冒了。

        他花工夫想了下措辞，这才道：“盟主来会比武之前途经淳安，和那位阳师傅讨教完之后离开没多久，又有一位侠士追着来了此地，找到阳师傅门上打听盟主下落。那人模样很着急，所以此地有些闲人传出了流言……”

        陆大说到这儿就打住不说了，洛小引听得半截儿还没听明白：“然后呢？传了哥、呃，传了‘我’什么流言？”

        陆大自与洛小引见面以来，在五兄弟中便显得最沉稳也最会说话，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大了舌头，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洛小引更疑惑了，到底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最后还是陆三看他大哥这羞于启齿的模样憋不住了，白了一眼洛小引这没过门就让武林盟丢尽脸面的新盟主，气愤道：“他们还能说啥，不就是跟姘头闹了脾气就离家出走，姘头在后边追，您晃在前边耐不住寂寞，又去纠缠正经男人。断袖分桃龙阳之好——兔儿爷呗！”

        “一个人的嘴咱们能堵，这么多人的嘴谁能堵得住？洛公子，您是盟主我是属下，这话本不该我说，但您老人家若是能检点些，也不至于还没上任就给武林盟百年名门抹这般多的黑！”

        陆大把他三弟一瞪：“好歹是盟主，不得如此无礼！”

        陆三忿忿不平，还是听话闭上了嘴。

        洛小引听不得人诋毁哥哥，前阵子在京收拾那么多人，现下一听那些乌七八糟的腌臜话下意识就想发火反驳，可确实如陆三所言，最难堵的是天下悠悠众人之口，自己这时候冲上去又能怎么样？

        况且……这里也不是背后有家有爹娘、她随意撒泼演戏也能平安无事的京城了。

        娘给的随身手册第五十二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倘若不幸落入贼子之手受制于人，必先隐忍退让虚与委蛇，静待脱身之机。”

        大丈夫能屈能伸，大女子亦不遑多让。洛小引默默背诵了一遍，陆氏兄弟听她一阵念念有词，没听清楚念了什么，却见方才洛小引眼中将将燃起的怒火就此销声匿迹，只说闲人爱搬弄是非，许多事情都是无中生有，实际上追来那人是自己至交好友，并不是传言所说的姘头。

        她说的话不无道理，陆三也没再说什么，脸上不平神色散了一点，还是看洛小引不顺眼。

        几人加快脚程，半日后离开淳安县境，屋舍人烟渐渐稀少，眼见围绕的山林重又深密起来。官道两旁零散布着些的店铺，然而都在闭门翻修，也不知道原来是做什么的，看起来翻修的队伍似乎像一拨人，也许是这些店面最近新换了同一位老板，正打算搞个大买卖。

        没了路过的女侠们分散注意力，洛小引心不在焉，思绪转回未曾谋面的武林盟上去，既好奇话本中能令集天下群雄的武林盟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又担心应该要怎么解释才能说明误会。

        武林盟传说中是正道的地盘，按常理说是讲理的地方，不会轻易把人剁成包子肉馅……洛小引默默哆嗦一下，控制不住脑补了很多血腥场面，尤其把她从京城绑出来的几个人都不大听得进话的样子，可能她的脑补也不是全无可能发生。

        唉。

        架在火上翻烤的兔子滋滋冒油，油珠滴进火堆木柴里烧得整个林子都是肉香。洛小引一边叹气一边忧愁地啃着手里的兔腿，速度依然不减半分。

        陆大说明天就能到武林盟了，她只盼自己吉星高照，别跟手里的兔子似的让人大卸八块做成烤肉。不然哥哥的锅从天而降扣在妹妹身上，莫名其妙把自己给炖熟了，那听起来也太冤了。洛小引对哥哥并非全然没有埋怨，倘若没有他整下这出闹剧，她又怎么会因为一张酷似的脸平白无故被劫走？

        洛小引有生以来第一次蠢蠢欲动，止不住手痒地想大义灭亲。不过追根溯源，究竟还是家里这么多年没能护好哥哥，她是家中一员，又是总被拿来比较的妹妹，洛小引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擦黑的天空中飞过一群归巢倦鸟，洛小引触景生情，又忆起秦八飞鸢掠影般的高深轻功，再一次由衷叹息：要是我也会飞就好了。

        洛小引用力咀嚼嘴里的肉，暗自想道，要是这次的事能解释清楚平安回家，说什么也得让爹教我武功，未婚夫要是好呢我就保护他，他要是因为我会武功嫌弃我，那我也不要稀罕他，当个女侠多自在。

        洛小引吐出一根不带丁点儿肉末的光洁小骨头，把手一伸：“还有兔腿吗？我没吃饱！”

        陆大一句话不说，扯了根腿放进洛小引理直气壮伸着的掌心，好像真在伺候盟主用饭。其余人对她今天大开的饭量瞠目结舌，数了数洛小引吐出的骨头数量，眼里分明都是震惊：

        人怎么能吃这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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