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话 坏消息

钱悦会遭遇什么，或者说正在遭遇什么，顾星权当不知道，她顶着已经完全脱离常理认知的巨大雪势，顺着村民们弄出的已经被不断飘落的雪花盖得非常隐约的足迹朝村长家里赶。

        她的心情很差，但并不是因为风雪满天的恶劣环境，而是她意识到自己犯一个很大疏忽，现在这种极端的天气帮这个疏忽打了掩护的同时，还将其带来的严重后果给放大了。

        顾星在潜意识里认为时间的流速总是正常的，因为在这方面之前确实也没出过问题，可一旦陷入这种思维惯性，人会很容易忽视那些带着警示性的线索，比如太阳的高度，阳光下的影子。

        如果不是赵小六在宗祠里突然发疯，曾家的那些鬼魂又因为它已经完成了供品生成的所有步骤而对其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只能招来村民们进行阻止，让顾星看出了它们的异变，她很可能会继续深陷于思维惯性的泥沼中。

        万一天黑之前没能返回村长家

        她眼下不敢多想，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全身的肌肉上，抓紧时间赶路。

        一走就是没有尽头，顾星不知自己在雪地里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了，村民们弄出来的足迹早已消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是否正确，雪上加霜的是，她身体各处在极寒情况下开始变得僵硬麻木，手指脚趾也都失去了知觉，意识也变得有些迷糊和茫然。

        她甩了甩头，知道这些反应都是失温症的中期体现，若按照这个情况持续发展下去，她迟早将进入行为失常的状态，说不定会突然在雪地里跳脱衣舞之类的。

        现在她身体内部唯二还有正常反应的器官就是心脏和肺部，因为穿着厚外套，核心部位还未受到低温波及，心脏仍在矜矜业业地工作，而肺部则是由于剧烈的无氧运动导致产生了强烈的灼烧感，持续吸入的冷空气让顾星深入感受了一次‘冰火两重天’。

        又坚持了不知多久，天地间除了呼啸的风雪声，就剩自己粗重的喘息，顾星机械地从雪中拔出腿，正准备踩入下一个雪窝时，一个踉跄，猛地栽入了一个温暖的世界。

        斜挂在天空的夕阳散发着温柔的光线，身下是干燥温热的土地，如果不是衣服和脸上残留的积雪和冻霜，刚才经历的那一番艰苦卓绝真的就像一场兀长的噩梦。

        挂在身上的积雪在阳光和气温回升的双重作用下，很快融化成了水滴，从顾星身上滑下掉落在地，然后汇集成了一个小水洼。

        所有感官也逐渐回温，并慢慢地朝正常状态恢复，稍微缓过来一些的顾星支起上半身环顾四周，她已然站在了村长家的院门外，转头看向来时路，和当时在宗祠一样，看上去就是一条阳光和煦的普通乡间小路，哪儿有什么风雪连天和没膝积雪。

        与恶劣天气同时消失的，还有本应跟在身后的乔乐杉和王慧，如果他们不是迷路了，那便只能证明一件事，并且是一件非常严重的坏事。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坏预感，下一秒乔乐杉和王慧两人就跌跌撞撞地凭空出现在了面前，疲惫不堪地瘫倒在地上。

        顾星长叹了一口气，如此便可以确认除一些关键地点，比如村长家和宗祠以外，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大概率都被没有尽头的风雪覆盖了，顾星眼色微沉地眺望四周，一片岁月静好，哪里看得出丝毫其内里隐藏的重重杀机。

        问题大发了。

        如果都像这个情况，哪怕她能顺利从村长家逃出去，出口与这里相距至少两里地，正常天气下尽全力奔跑可能只需要四到五分钟，可若是在大雪的加持下，这段距离无异于天堑。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天气因素同样会影响村民的行动效率，只不过它们没有人体机能那么多限制，也不用担心冻掉脚趾头。

        顾星一把扯开身上裹着的衣服，皮毛表面因为融雪的原因变得湿哒哒的，挂在身上非常重。

        王慧是半鬼，身体受到的影响不大，加上没穿厚外套所以负重相对也轻，只一会便休整完毕，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其他两人的窘迫。

        乔乐杉像一条被剃掉了骨头的鱼，软趴趴地躺在地上，好半天也没有缓过神来，被汗和融雪打湿的碎发贴在耳边，一副刚逃离濒死状态的模样，气喘吁吁地对顾星说道：“太坑了”

        顾星白了他一眼，她现在没心情接乔乐杉的茬，双眼紧紧盯着他们穿出来的地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一会，低沉的脚步声终于传来，顾星皱起眉头，因为身体还没彻底恢复灵活性，只能手脚并用地爬到路边，还不忘带上软绵绵的乔乐杉。

        当然，乔乐杉一贯地机敏，看顾星的动作就知道得让路，没让她多费劲，自己努力撑起酸软的四肢，半滚半爬地避开了主路。

        几乎是同一时间，曾福曾寿的脸出现在了面前，父子俩都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见到路旁的两人凄惨的样子很是吃惊，赶忙走上前一人扶一个，将顾星和乔乐杉支棱了起来。

        “哎呀呀，都说天不好，让你们早些回来，瞧瞧，到哪儿去玩的一身水，赶紧回家洗洗换件衣裳，不然一会着凉。”

        不是蜡人状态下的曾福憨态可掬，完全是邻居热心大叔一位，但它的手却像千年不化的寒冰，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透心凉。

        顾星虚弱地朝它笑了一下，也不反抗，任由它拉扯着自己往院里走去，乔乐杉更是被人高马大的曾寿扛在肩上动弹不得，只有王慧，似乎完全被忽视了，不过它此时的注意力也不在曾家父子身上。

        不断有村民凭空出现在眼前，它们的脸会先从虚空中冒出，无一不是厉鬼，但随着进入村长家的地界，又纷纷迅速褪去恐怖外皮，等整只鬼站定，就已经彻底变回了常人模样。

        王慧亲眼目睹了完整的鬼与人之间的诡异转化过程，哪怕这些村民都言笑晏晏地跟她打招呼，行为举止皆为亲切和蔼，它也不敢再独自驻留片刻，勉强回应村民之后便默默跟着顾星他们进了村长家的院门。

        顾星等三人谁都没留到最后，自然没看见，不久后外出的村民全部抵达此地，而队伍的尾端，正是先前滞留在宗祠的赵小六和周小明，它们低头不语，一副被教训得服帖的乖巧样。

        某个村民拍了拍赵小六的肩膀，它顿时被吓得浑身一震，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一眼，村民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指了指村长家的院门，嘱咐了一句早些休息，便施施然地离开了。

        其他村民也做鸟兽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很快就只剩下了赵周两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后才缓缓地放松了身体，满脸颓然之色。

        “小六，我们怎么办？”周小明手足无措，最初的恐惧和惊慌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散，反而变得愈发厚重，缠绕在它的心上。

        赵小六木然地回望它，闷声问道：“你问我，我问谁？”

        说完这话，赵小六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突地看向村长的院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拔腿就往里面跑，周小明是慢半拍，但这一次它没有错过赵小六眼中那抹强烈的色彩。

        希望。

        周小明连忙跟上赵小六，年轻的女孩在彻底消亡的威胁感面前撕掉了所有伪装，脆弱和无助毫无掩饰地展现在身上，它冲进门的第一个动作就是高喊：“顾姐姐！你救救”

        然后它的话便被堵在了嘴边，赵小六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紧随其后的周小明也呆立当场。

        乔乐杉跪在凉亭外，捂着受到重击的腹部死死扯着曾福的裤腿，王慧躲在角落中瑟瑟发抖，一步都不敢靠近，村长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亭子里喝茶，手边是没有下完的棋局。

        曾王氏一脸复杂，端着还冒着热气的烧水壶为村长的茶壶添水，时不时瞄一眼那个让它头疼的姑娘。

        乔乐杉好不容易站直身体，没有给自己片刻喘息的机会，扑到曾福的身边，撕扯拖拽它高举的右手，那只手掌正死死掐着顾星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悬在半空中，任凭乔乐杉如何用力拍打拉拽，都不放开收紧的手指。

        而顾星，她的脸是属于死人的苍白，双眼瞳孔早已放大，双手自然下垂在身体两侧。

        早已没了气息。

        【作者题外话】：顾星：我真的死了。很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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