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话 你该谢谢我

李贵家的门隔音效果极好，关上之后听不见一丝外头的风雪声，屋内只有火烛偶尔爆开的声响，顾星饶有兴致地端详了一下眼前这根小蜡烛，总觉得不够自己口袋里那根聪明。

        但她没有拿出来作对比的意思，主要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小蜡烛的存在，以免乔乐杉又问东问西。

        屋里一时陷入寂静，除了三人此起彼伏地呼吸声，显得异常祥和，甚至让乔乐杉有了丝丝睡意，看着男生倚在墙根，头一点一点地强撑着精神，顾星非常想问一句。

        您不是半鬼么现在，为什么会还觉得困？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异常的响动，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中极其明显，王慧一下子站了起来，很戒备地望向门外，而乔乐杉也还算警醒，同样站直了身体，脸上的困倦一扫而空。

        门从外面被打开了，寒风裹挟着雪花飘向屋内，但随机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拒之门外。

        李贵冷着一张脸杵在敞开的门口，非常不愉地看着或站或坐待在自己家里的不速之客，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走入房内，并顺手掩上了门。

        “老村长，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顾星先发制鬼，很自然地询问道，仿佛她与李贵是多年至交。

        也许是因为顾星提到了村长，李贵终于有了一丝人气儿，垂下眼眸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回道：“他还活着，没到时候。”

        没到时候？王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星，见她对这个答案似乎不太意外，便按住了心中的疑惑，从桌边走到了乔乐杉身旁，让开座位给主人家。

        “那村长候选人呢？”顾星给李贵倒了杯茶，它接过来喝了一口，指尖轻轻摩挲杯壁。

        顾星的目光凝在了李贵的手指，它的指尖非常光滑娇嫩，根本不是一个劳苦人民该拥有的手，常年打渔划桨，上头本应遍布各种划痕和老茧，如今宛若新生。

        果然是新塑的身体，旧的那个，早被村民们吃进了肚里。

        李贵沉默了半晌，说道：“他被村长关进自己的屋里了，说等祖宗们过了目，到时辰了就交接。”

        然后前渔夫眼神复杂地看向放松地坐在面前的年轻女人，这人好像有两幅面孔，一副很谨慎惶恐，像一只步步为营的老鼠，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找地方躲起来，另一幅则大相庭径，是只狡猾的狐狸，随时趁人不备跑过来咬上一口。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星从它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李贵心里的评价绝对是负分，但却没想到被这位渔夫精准地勘破了披在真实性格外的演员皮囊。

        ng了，穿帮了，懂不懂。

        不过就算她知道李贵怎么想，也不会特别在意，因为乔乐杉的一声“好人”，已经让她彻底放弃在这一场里呈现精彩的演技了，如果不是她仍坚守着演员修养的底线-绝不弃演，早就破罐子破摔原形毕露了。

        “祖宗们都回宗祠了，外头一点也不危险，你们在村子里也待了快三天了，再不回去家里人该担心了。”正当顾星对自己的不专业而自我检讨时，李贵却突然一改沉默寡言的性格，开始对他们敦敦教诲起来，“不然这样，你们先去村长家告个别，等天亮了我就送你们回船上，如何？”

        它的声音里满是蛊惑，乔乐杉这个傻子首当其冲，立刻被李贵挑起了兴致，很开心地走到两人身旁，问道：“贵哥，真的么？”

        李贵见人上钩，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当然，既是我带你们进来的，自然是我送你们走。”

        渔夫说得恳切，连王慧都被它说得有些心动，与乔乐杉交换了个眼神，准备走近些再问它一些细节。

        “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顾星冰冰凉凉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房间里晃荡着，像一股清泉瞬时浇在了王慧和乔乐杉两人的头顶，瞬间把他们冻了个透心凉。

        也一下子醒了过来。

        王慧此刻惊悚地发现，她明明前一秒还站在李贵身旁问东问西，再回神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门口，连手都放在了门把上，只差轻轻一拉，就能打开门走出去。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乔乐杉身上，他晃了晃脑袋，很惊恐地回头看向端坐在桌边的李贵，它不知何时换了一副面孔，脸上的血肉已然尽褪，身上的也正在准备过程中，不断有烂肉混合着皮肤组织落在它脚下，铺了满满一地。

        它黑洞洞的眼窝里什么也没有，但当空荡荡的眼眶看着你，能立刻让你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顾星撑着下巴，静静地直视面前的半骷髅，她的话成功地引发了李贵的怒火，同样阻止了它继续变身。

        “回报你？！若不是你，我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我会”

        李贵的话在碰到顾星冰冷的眼神后停在了嘴边，女人毫无温度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讽。

        “碰瓷儿碰上我了？那我就跟你掰持掰持，若不是我，你会有两个下场。”顾星伸出两根手指，对着李贵黑咕隆咚的眼眶比划了两下，搞得乔乐杉还以为她要戳人家眼睛，“一，在祠堂里被灌进黑烟，虽然同样是让村民吃下肚，却不会得到此地的认可，只能化为一座孤坟。”

        李贵身体微微一僵，没料到顾星能猜出造成赵小六悲惨下场的真实原因。

        “二，成为新一任的村长，以唯一的活人身份，长长久久地活在这个没有尽头的地狱。”

        顾星原本猜测赵小六之所以没法再次复活，是因为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其内核就像没有真实肉体的玩偶，只是随意地把灵魂附在临时借用的身体里，所以一旦被吞噬，玩偶里的灵魂立时消散，就算世外村可以重塑肉体，但却无法收集碎成渣的灵魂。

        可她很快意识到了这个推论里存在的bug，就是除了刘叶，场内的罪人全都死过一遍了，若是按照她之前的理论，都是死，为什么第一次大家却活过来了呢？

        至此，顾星将其全盘推倒，又过了一遍各种细节和整套流程，疑点最终还是落到了导致第一次死亡的方式和那两股颜色不一样的烟上。

        李贵是罪人们弄死的，它去宗祠，白烟进入身体，被村民吃掉，世外村重塑身体，彻底成为本地永居鬼。

        赵小六是曾王氏弄死的，它去宗祠，黑烟进入身体，被村民吃掉，世外村给它起了座坟，但它没能活过来，同时永远地消散在了这个世界，无法回忘川归黄泉。

        因此，她只需要用这两个选项中的一个去诈一诈李贵，没想到居然给她蒙对了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你就算帮了我，也不是真心诚意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人之所以跟着我，完全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李贵梗着脖子反驳，可脖子光秃秃的没有一丝肌肉，只造成了动了一下颈骨的效果。

        顾星随即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精致的小木牌，摆在了桌子上。

        福祸相依，因果报应，但行好事，莫问其心。

        “你至此可以永永远远安稳地待在这里，不用再担心外面的兵祸天灾，这是你求而得之的福气，同样的，被人捂死，被鬼生吞活剥，是你的祸事，也是你用来置换所求该付出的代价。”

        顾星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那块小木牌的边缘，说出的话让李贵没了声响，但仍可以从它的骨相上看出不服气。

        “至于我，你该看到的是我在这整个过程中提供帮助的部分，不应该强词夺理地指着我用心不纯。”顾星淡淡地说道，“这天下无利而不往，本就是寻常道理，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算数了。”

        她抬眸看向对面的骷髅，已经因为她的这番偷换概念而羞得抬不起头了，顾星乘胜追击，语气不佳地说道：“你该谢谢我。”

        乔乐杉差点没原地起跳托马斯旋转三百六十度给顾星跪下，要不是碍于李贵还在场，他说不定会直接跑过去抱住她的大腿叫爸爸。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谢谢”李贵喏喏的声音从齿缝中传了出来，顾星非常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小木牌收回了袖袋，而站在一旁的王慧听到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太天真了，古人真的是，太天真了。

        【作者题外话】：乔乐杉：论骚，还是你骚。

        顾星：承让，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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