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平阳钓鱼

尚州风平浪静之时，平阳城已经刮起了飓风。

        姜夫人的尸体和密信是傍晚时刻抵达平阳的。在徐相一派的帮助下，密信很快呈到皇帝面前。守在御书房外的侍卫只听见里面“咣当咣当”瓷器、重物乱砸落地的声音，却没听见皇帝说一句话。

        天下人都说，大朔是皇帝的大朔。皇帝此时才知，自己不过是被下面人高高架起来的泥塑偶像。工部早已经把大朔当做自己厨房里的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工部如此，户部、吏部、兵部又如何呢？

        皇帝只觉得全身无力。他坐在龙椅上，但大朔的方向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一人之下的朝堂是无尽深渊，正像左右江河上的一叶孤舟一样，摇摆戏弄着他这个孤家寡人。

        皇帝摆驾，去了太后宫中。

        凑着烛光，太后看了密信一遍又一遍。姜夫人的信不长，讲述事情颠三倒四，但仍然揭开了工部巨大贪腐和狼狈为奸的冰山一角。

        十年了。

        当时先皇还在位。

        太后对刘寿、刘敬理印象深刻。平阳城水源匮乏，历代皇帝想从北山引水，以作漕运，但都以失败告终。刘寿入工部不过三年，就不顾工部尚书的阻拦，上奏折请求从北山引水。

        先皇支持，但举朝反对。刘寿终于在立下军令状后，负责主持北山引水一事。两年之后，竟真的让刘寿办成了千年来没人解决的难题。北山河水源源不断汇入平阳城护城河，又折出流入南北运河。自此之后，朝廷节省了大笔运输开支，平阳比之前又繁华不知多少。

        本等着刘寿掉脑袋的工部官员也因此收了轻视之心。刘寿得以在工部立足，更重要的是，先皇也在民间获得巨大的声誉。自此之后，先皇十分信赖刘寿，凡是治水相关的事项总要先征询刘寿的意见。刘寿之子刘敬理也在先皇的关照下，进入工部任职。

        信任滋生盲目。当清州洪水肆虐，民怨沸腾之时，先皇才知原来自己信任的治水能臣竟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清廉内里贪婪！几乎没有犹豫，先皇就判了刘敬理死罪，罢了刘寿的官职。

        结果十年之后，手中这封密信却揭开清州洪灾的另一层真相。先皇的错信不是错信，真相不是真相。污染洁白的黑泥如今被清洗干净，却露出了血淋淋的红色。

        太后长叹一声。“皇帝啊，你只知道生气愤怒，却没想为何在十年后又出现这么一封揭发的密信吗？”太后说，她想说你父亲十年前就是被愤怒蒙蔽双眼，错杀良臣，你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啊。但她说不出口，作为大朔朝权威的象征，先皇的声誉不能因此事蒙尘。

        “你要抛开喜怒哀乐，看清楚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是为了什么利益在互相倾轧。你要想清楚王朝的利益在哪里，要利用谁，要压制谁。而不是拿着这么一封信，就气得七窍生烟！”太后继续说。

        随着身体状况的日益好转，她感觉精神也比前一阵清晰了许多。这几日拿出了长乐公主送进宫的万善丹，太后从长乐出发前的神态中琢磨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长乐这女儿怕是生了别的心思。原本被长乐小心翼翼地隐藏在柔软皮肤下，虚假笑容下的那许许多多尖锐的锋芒，不知道为何越来越放肆地展露出来。

        就像这一封密信。太后询问了吴勇来龙去脉，就感觉这封信像是长乐公主从尚州寄过来的檄文，用残酷的真相挑破了朝堂表面的平和，迫使皇帝不得不仓促应战。

        “长乐究竟要做什么？”太后问。

        “啊，”皇帝刚刚被太后的几句话说得困窘，此时听太后提起长乐又觉得困惑，“母后是说，这是长乐搞得鬼？”

        太后撇了皇帝一眼，真是白费了布置的那许多密探。若脑子是瞎的，就是睁了再多的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这封信交给刑部审理吧，”太后说，“无论长乐想些什么，都该好好整治一下工部了。若是再放任工部烂下去，大朔就烂到根里了。”

        皇帝想想，到底有些投鼠忌器，说：“眼看又到夏天，若真是把工部连锅端了，真发了洪水，该怎么办？”

        “那就全换成新的。”太后说。

        皇帝一凛，突然有些畏惧太后的眼神。他感觉太后话里有话，全换成新的，这里面是不是也有这皇位？新的是谁，难不成是长乐那丫头？皇后也曾说过，民间父母最是偏心最小的孩子，怕母后也不过如此。

        “母后的意思，我知道了。”皇帝说。

        刑部尚书深夜被召入宫，却毫无匆忙之色。他与徐相是坚定盟友，自密信入城，早就等着皇帝传召。

        等皇帝吩咐好，刑部尚书正准备告退，却听皇帝又犹犹豫豫地说：“这件事的幕后真凶是谁，爱卿务必要查清楚了。无论是谁，哪怕是皇亲国戚，只要犯了王法，朕也绝不姑息！”

        尚书不动声色地微抬了双眼，皇帝只差指名道姓地说出长乐公主了。六部之中，刑部尚书算是对长乐公主比较熟悉的一个。

        长乐公主在平阳时，三天两头不是撩猫就是逗狗，行走之处常常鸡飞狗跳。虽说一些仗势打人、强占良田的小事到不了刑部大堂，但不耽误各种传言在刑部流通。

        看过太多人性在瞬息间的天差地别，刑部尚书倒是用一双毒辣的眼睛看出长乐公主的一些不寻常来。人的一言一行都有目的，长乐公主纨绔子弟一般的荒唐事背后的目的牵引出了一条过于正经的线索。刑部尚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看看长乐公主最终将有什么样的作为。

        尚书唯唯诺诺地应下了差事，内心早已技痒。

        不出意外的话，他料到姜夫人一事也是串在长乐公主那条长线上的一个小环。既然皇帝发话要查，他也正好仔细看看长乐公主的长线上最终钓出了什么样的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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