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灯下客（九）

云琰原本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也许是因为迷药的缘故，睡地格外的沉，沉到他做了一个梦。

        昭狱当中，先皇后被他母妃一剑刺穿心脏。

        “不……”

        云琰想要阻止，却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为什么杀了先皇后的偏偏是他母妃？

        ——不然呢，你以为朕真的因为你廉价的喜欢就忘了朕母妃怎么死的吗？云琰别痛苦的太早了，朕的母妃可是被昭和郡主生生折磨了三年。

        他的一颗真心，就这么碎在了血海深仇面前。

        云琰闭着眼睛，眉心皱成一团，小声呢喃着什么，带着一身寒气的燕瑾行坐在床榻边，看着自己牢牢被抓住的袖子，伸出手探了探云琰的额头。

        “为什么不传御医？”

        燕瑾行冷着脸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太监公公们，胆子小的早就哆嗦起来。

        一袭黑衣的燕瑾行，脸上的寒气叫满屋子的下人不寒而栗。

        王公公是老人，弓腰道：“皇上，眼下还是云公子的伤最为要紧，这些不懂事的咋家一会替皇上教训。”

        “叫御医过来。”

        燕瑾行低头看着已经烧的糊涂了的云琰，他的袖子已经在昏迷的人手中皱成了一团。

        他只是沉沉地盯着云琰那张脸。因为发烧的缘故透着红，唇角带着细小的伤痕，眼尾的泪痣失去了生气。

        “母妃，不……”

        云琰地声音断断续续，脆弱的仿佛还是儿时那个纨绔的小少爷一般。

        “不要……”

        “怀昭哥哥会伤心的……”

        几个字清楚地传到了燕瑾行的耳朵里，他原本冷硬的狐狸眼，将不可思议地目光投向了云琰，带着几分复杂，几分柔软，甚至主动伸出了手握住了云琰有些滚烫的手心。

        “云琰，醒醒……”

        下一秒，云琰睫毛动了动，眼睛半睁着  ，看向燕瑾行，眼尾泛红  ：“母妃，不要伤害仁德皇后……”

        仁德皇后是燕瑾行母妃的名讳。

        燕瑾行目光中的柔软一瞬间冻结，他用力的掰开了云琰抓着他的衣袖  ，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白，下巴紧绷着。

        “皇上，太医到了。”

        王公公远远的瞧见燕瑾行似乎要把云琰掐死的时候，及时的出现了。

        “皇上？”王公公心惊胆战的看着燕瑾行，燕瑾行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起身。他赶忙给身后的太医使了一个眼色，叫他赶紧给云琰诊治。

        这宫里流言四起，谁都不知道皇上存了什么心思，太医心中埋怨公公坑了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倒霉差事。他给云琰把完脉之后，心里更加慌了，赶忙跪在了地上。

        “皇上，少将军他……”

        “讲。”燕瑾行冷漠的吐出一个字。语气里杀气腾腾。

        太医硬着头皮道：“云将军身上多数受伤，经年未曾治疗，如今气血两亏，加上又是淋雨又是受伤，如此下去，怕是早早的便油尽灯枯了。若是少将军在高烧不退，伤及肺腑，怕是要想再醒来，可就难了。”

        太医说的很隐晦，燕瑾行却听明白了。他坐在一旁，垂着眼眸，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公公也不敢多说什么。

        片刻之后，燕瑾行这才抬头开口：“去煎药吧，若是云琰醒不来，太医院就陪葬吧。”

        他将“陪葬吧”三个字说的极轻。仿佛只是玩笑而已，可是地上的太医知道，龙椅上的这位可不是一个会玩笑的主。

        太医院人仰马翻的查药方，熬夜，折腾完已是深夜，燕瑾行坐在云琰的床榻边，太医也不敢上前，整个御书房的宫女太监更是不敢。

        “行了，把药给朕，你们都退下吧。”

        “是。”

        很快御书房只留着一盏灯，也许是入夜了，又或许是云琰病的有些糊涂了，他竟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对着燕瑾行弯了弯嘴角：“怀昭哥哥，你来找我了？”

        继而，头一歪，没了意识。

        “云琰，喝药。”燕瑾行脸色一滞，不知想到了什么，恶声恶气道。

        “燕瑾行，跑……”云琰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挣扎着，抓住了燕瑾行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像是烧红了铁块，像是要把握住的人烫伤。

        “太子会杀了你的……”他轻声呓语。

        室内越发的安静了，安静的连燕瑾行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都被无限放大。

        他自然知道云琰在说什么。

        算起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云琰尚未去军营，也没有被条条框框管教，性子无法无天。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总想着要把天捅个窟窿。云琰不知从哪里得知太子集结私兵的事情，拉着燕瑾行去冒险，一探究竟。

        这一探不要紧，被人抓个正着，太子私自藏兵乃是大忌，是先帝的一块逆鳞。两人被追着跑了一路，不知道受了多少伤，最后从一个山崖上跳了下去，掉进了河里才勉强捡了一条命。

        燕瑾行那时因为云琰还身中数箭，那大约是云琰少年时期最乖觉的一段时间。

        燕瑾行看着床上冷的发抖的云琰，掀开被子，看到了他双腿渗出的血迹，总算是面色有了松动，他端起药，用汤匙舀了一勺，递到了云琰的嘴边，轻声唤着他：“琢玉，把药吃了，吃了就不会做噩梦了。”

        云琰最是怕苦，皱眉就要伸出手就要打翻药碗，燕瑾行手疾眼快的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抱了起来。

        “若是你不喝，云霞就要死了。”

        他低声在云琰耳边说，果然云琰满满的张开了嘴，只是紧皱着眉头。

        燕瑾行拉了拉被子，裹住云琰，就这么抱着他，低头看杂志他昏迷的侧颜。

        “云琰……”

        他伸出手，怜爱的抚摸云琰的泪痣，似有千言万语淹没在唇齿之间，百转千回，成了心中最无法言说的心事。

        “燕瑾行……”云琰喃喃着叫着他的名字，哪怕此刻疾病加身，噩梦缠绕，他还是固执的叫着这个名字。

        他总是这般固执，认定了一件事情，便不撞南墙不回头。

        燕瑾行盯着他半晌，吹灭了灯烛，在黑暗中，圈紧了云琰。

        “云琰，那些都是梦，都过去了。故人入梦，只是因为心中惦念你。她不恨你。”

        “我在这里，睡吧。”

        黑暗中他的声音变得格外温柔，昏迷的云琰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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