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胸腔里跳动的

“塞巴斯，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弗莱明刚才让你去地下三层取实验体b2的洗脑指令，你忘了吗？”

        “……什么？”

        夏生听到耳边的问话，这才从骤然脱离幻觉的晕眩感中回过神来。

        女孩儿担忧地望着他，用手背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会儿：“塞巴斯，你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詹妮弗死不瞑目的脸和眼前鲜活的女生重合，夏生用力闭上眼睛，将手术室里、巴基幻觉中的惨象抛到脑后。

        他拇指按住太阳穴，再睁眼时，眸中晦暗消散，眼底一片清明：“教授让我去拿巴恩斯的洗脑指令？”

        “对，劳菲森先生很快就来了。”

        詹妮弗见他脸色不好，皱起眉头，左右看了两眼，凑过来低声道：“b2的融合试验成功了，听说今晚劳菲森先生要亲自给他洗脑。高层都看着呢，你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我这就去。”

        夏生抬脚就要走，身体却一阵恍惚，眼看着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在地，幸亏詹妮弗眼明手快地一把托住他。

        “老天，你怎么冒虚汗了！”詹妮弗诧异道，“老实说，你是不是昨天冒雨夜跑着凉了？”

        夏生很快稳住身子，虚握了一下詹妮弗的手：“我没事。”

        他轻轻颔首，转身向电梯的方向走。刚走三步，脚下一顿，又转过身来。

        “谢谢。”他说。

        谢谢你在别人的梦里救我一命。

        “嗯？”

        詹妮弗被他突如其来的道谢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目送着他从电梯离开，抓着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两圈，一头雾水地走了。

        夏生迅速点开个人面板——体力值已经恢复了100，但精神值却卡在62，好在没有了持续下降的debuff。

        果然，夏生苦笑一下，即使是在幻觉里，被巴基开膛破肚的后遗症还是太大了，甚至能将痛觉带出幻境。

        不过精神值只要稳定在及格线以上，夏生就有把握控制住自己的负面状态，迅速分清楚虚幻与真实，立刻清醒过来。

        等电梯下降到地下三层，他的精神值已经恐怖地回升到了88。

        按照记忆，他很快从b2实验室中取到了弗莱明要的洗脑指令。

        牛皮纸看起来更破旧了，碎成三块，又被胶布重新粘在一起，边缘被搓得比中心薄了不少，几个清晰的油污指印分布在右下角，隐约可以闻见土豆泥的味道，大概是弗莱明吃饭的时候曾给巴基洗脑。

        以防万一，夏生又快速过了一遍洗脑指令的内容，和记忆中的单词一一对上号。

        他正默背着洗脑指令往回走，刚刚关上实验室的门，冷不丁，背后传来细微的敲门声。

        地下三层幽寂而空旷，金属走廊将细碎的声音扩大了数十倍，敲得夏生寒毛倒竖。

        但他神色不变，握在门把上的手指捏紧又松开，有条不紊地将身份卡在刷卡仪上扫过，确认b2实验室落锁，这才转过身，走向声音源头。

        夏生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声，这意味着b1实验室中的人可以听清他的脚步，如果对方敲门是为了引自己过去，就一定会主动开门。

        因此他没有主动刷身份卡，他不想留下自己进入过b1实验室的证据，以免酿成祸端。

        意料之中，几秒后，金属门从内侧打开，一双眼睛从缝隙后的阴影中露出来。

        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夏生微微愣了一下——这是一对异瞳。

        左眼是天空的湛蓝，右眼是大地的棕红。

        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侧开身，粗哑的嗓音像砂纸在墙壁上摩擦，断断续续的仿佛从老旧的留声机中传出的一样：“请进。”

        夏生推着门，把门缝撑大了一点，看到了门中人的全貌。

        不，不能说是人——

        那是一个长着两只眼睛的……大脑。

        大脑上开了十几个口子，分布在各个不同的脑区，每个脑机接口中都通有半透明的缆线，这些线支撑着大脑，令它得以悬浮在半空中；缆线中分出无数纤细的白色丝线，另一端遍布房间的每个角落。

        脑干的位置有一束特别的淡蓝色丝线，一端深入延髓，另一端浸泡在桌上一个蓝色的立方体中，蓝色的荧光顺着立方体向大脑涌动，似乎是一个取之不尽、耗之不竭的营养源。

        夏生站在门口，置身于铺天盖地的白丝里，仿佛走进了大脑内部，观察着每一个神经末梢的移动。

        蓝色的眼睛在虹膜探测仪上扫了一下，大门自动关闭。

        大脑漂浮着回到了桌子上的玻璃缸里，将自己浸泡在淡黄色的液体中。

        “晚上好，塞巴斯蒂安。”

        粗犷的声音从立方体旁的一个小音箱中传出来，眼球落在夏生身上，毫不遮掩地将他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

        “晚上好，先生。”

        夏生完全没有不自在，相反，他笑了。

        如果巴基在场，应该能够认出来，夏生现在的笑容和假装劳伦斯先生给他洗脑之前的笑容一模一样。

        他垂了一下眸，抬起头时，气场由紧张变得慵懒：“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对方开门见山：“我想和你合作。”

        夏生活了两百多年，还是第一次和大脑谈合作。

        他没有立刻答应，重心后移，左脚脚尖抬起又落下，半眯的眼睛在大脑的沟壑中扫了一个来回。

        “什么合作？”

        “杀了我。”

        夏生一怔，旋即笑开了。他歪了歪脑袋，饶有趣味地看着大脑：“杀你？可以，但是杀了你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你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原来是个帮他完成主线任务的关键npc吗？

        夏生飞速思考，总觉得有点过分顺利了，但一时间找不出直觉不对的地方。

        他抿了一下唇，目光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一点怀疑和好奇：“朋友，你找错人了吧？我是个研究员，想走随时可以光明正大地走，何必要逃出去？”

        “研究员？”

        声音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连大脑上下漂浮的动作都凝滞了。

        半晌，对方本就低哑的声音又下降了一个八度：“他是这么骗你的？难道你也不记得了？”

        夏生不断敲着地板的鞋尖彻底落下，他收回左脚，站直了身子：“骗我？什么意思？”

        眼睛又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你以前，确实是个研究员，但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一月份的时候，实验体b2的血清提前苏醒，导致b2暴走，混乱中被c129融合，弄死了两个实验员。洛基……小劳菲森把他和他的血清抓回去，进行了强制融合，竟然成功了，b2新融合的颈椎压制了c129的金属臂。劳菲森成功将他塑造成了最听话的人形兵器。”

        大脑停顿了一下，目光从夏生身上移开，似乎是不忍心看他：“但劳菲森其实还把那两个实验员捡走了。”

        “因为被发现的及时，他们尚未脑死亡。他给被拧断颈椎的女孩儿换上了一个血清的脊髓，很快她就好转，又可以活蹦乱跳了。但那个被开膛的年轻人，因为伤势过重，想要将他复活，只能找一个拥有强大愈合力的血清，将对方的血液和他置换。”

        “而那个年轻人，就是……”

        “是我。”

        夏生面色如水，连最轻微的皱眉都没有，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而不是自己死后的惊悚经历。

        大脑上下浮动一下，认同了他的答案。

        “实验室中根本没有这样的血清培养体，劳菲森在对门待了整整两个月，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最终，你完好无损地出来了，又一次成为夏研究员。”

        大脑说完，停顿了几秒钟，给夏生留下震惊回味的时间。但它很快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表情一成不变，嘴角的微笑就像刻上去的，连弧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于是它放弃观察，转而将话题落回自己身上：“总而言之，如果我的推理正确，你现在也是一个融合人，而我是一个即将做融合手术的实验体，我们都没法出实验室。”

        夏生把重心换了一只脚，舔了舔下嘴唇：“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帮你逃出去，而是要我杀了你？”

        大脑没有回答，室内的白色丝线忽然动了，不约而同地涌向实验室尽头，如同潮水一般，顷刻间就露出了实验室另一侧的角落。

        夏生循声看过去，角落中，原本被浓密的白丝覆盖的地方，露出一个两米长的玻璃棺，其中盛放着清澈的液体。

        他走过去，在棺材中看到一个沉睡的裸身男人。

        金色的长发被浮力托起，漂浮在液体中，男人双眼闭合，表情松弛，金色的睫毛安稳地落在下眼睑，嘴唇呈现出温润的淡红色。

        这具躯体十分健壮，身高目测有一米九以上，宽肩窄腰，没有分毫赘肉。他全身的皮肤上找不到一点腐烂的尸斑，只有左侧下腰部有一个大约3cm长的极浅伤痕，似乎是个愈合多年的刀疤。

        “因为我逃不出去。”

        “他想将我的记忆转移到这具躯体上，但由于这具躯体没有生命，无法作为血清进行培养，即使记忆成功转移，也只是一具永远睁不开眼睛的尸体，因此，他需要一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心脏。”

        大脑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实验搁置了近一年的时间，直到他把你救回来。”

        “我身体里流的是他的血。”

        夏生肯定地说，仍旧望着眼前毫无生命力的躯壳：“他成为了我的血清，把自己的血和我置换了。”

        “没错。”大脑漂浮过来，视线落在夏生脸上，“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拥有了强大的愈合力，能够将几乎成为一滩血泥的你救回来。”

        “但他确实成功了。”夏生转过头，直视着大脑上的眼睛，“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之间存在某种血缘关系——现在我和你们之间也有了这种血缘。”

        大脑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异瞳扫描着夏生的神色，却没能成功在这张聪明的脸上找到分毫害怕或慌乱。

        它有一点好奇，但很快不再探究，慢悠悠飘回缸里，声音毫无起伏——

        “是的。”

        “你胸腔里跳动的，是他为我准备的心脏。”

        大脑还想要说什么，忽然，它漂浮在空中的身影一顿，紧接着，速度加快不少。

        “有人来了，躲到桌子下面去。”

        夏生没有听到脚步声，但他并不质疑，一猫腰，钻进桌底的空隙。

        大脑操纵着白色的缆线飘过来，将桌子尽数覆盖。

        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大概穿着皮鞋，踏在瓷砖地面上发出规律的脆响，很快便到了近处，停在b1实验室的门口。

        一声熟悉的身份卡识别通过音响起，来人推开金属门，走了进来。

        桌底，夏生反射性放缓了呼吸。

        视野被缆线遮挡，压缩成紧贴地面的一条狭窄缝隙，他仅仅能看到来人正对着桌子的双脚。

        那人穿着九分西裤和男士皮鞋，苍白的脚踝裸露在空气中，淡青色的静脉在皮肤下微微鼓起，勾绕着内踝，隐入鞋中。

        他双脚分开，脚尖向前，一根黑色的长棍立在一旁，似乎是一根手杖。

        而整个游戏里，拄手杖的人只有一个。

        小劳菲森独特的英伦女王腔拖着慵懒的尾音。

        他说：“晚上好，我亲爱的——”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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