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未卜之中

“不就是动了你的猎物，至于么江小少爷。”程消擦了擦嘴边的血，不屑道。

        风一吹过，纷纷扬扬的落花穿过他，眼睛里的狠厉显得有些轻佻。

        “不对，现在应该叫江家家主。”

        江回也不见得多占上风，身上的血液和泥土混在一起，整个人还是挡不住轻狂。

        两种截然不同却如浑然一体的力量对立一边，各不相让。

        程消是江家先家主故人的后代，先前做探子失踪，家人就没追究过，他人不知道家里打的是这个算盘。

        两家力量同源，一直势均力敌，离一不可。江回自然不会傻到动用家主的双月桃符去对抗程消。

        只是他不明白，程消当下在自家的情况，明明和自己一样已经到了需要拼命争夺权力的时刻，为什么在这个节点突然反悔。放着一级样本抓在手里的机会不要，却偏要去觊觎温昭言

        程消先前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如果原先的目标就是温昭言，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他心里突然有一个几率很小的猜测，心里顿时觉得小看了眼前这位小探子。

        “你是二人共体的事情，几个人知道”

        “很幸运，活着的人里，你是第一个。”程消果然大方承认，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被探明。

        “没事我可走了，你把我的饭抢走，总得允许我回家觅食啊。”

        “原来的那个孩子在哪”江回举起刀来问他。

        程消一副“你明知故问”的样子。

        “死了啊，早死了。”他没回头，边往外走边说，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具这么合适的容器，谁知道他身体里原来就已经有族人捷足先登。”他伸伸懒腰，“我只能挤掉一个咯，这只不过是他存在的代价…”

        他的话音惊走了一只刚会飞的雏鸟，刚走出江回的视线，他便恶狠狠撇了撇嘴角。

        “老温会是我的，不差这一次。”

        江回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捏了捏拳头，转身飞奔而去。

        程消那一刀不至于致命——他还是打了一手好算盘的，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提供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这一路按照记忆循过来，有村民经过的时候向他打招呼，他没怎么在意，一直走到一扇藏红色的大门前停下。

        这是他第一次在温昭言家里好好看过，这栋房子是小二层，比附近的平房都要高出来不少，所以屋后没有盖房子，以防挡住阳光照射。

        门上挂的门闩上了金漆，螺蛳兽叼着门环，也是金面的。屋子里的陈设都十分复古，大部分家具都是实木，红木和香樟木居多，一进门就能嗅到香樟独特的香味。

        两人在这里倒是很相似，他家大堂里大多陈设也是木质和大理石，不过家里没有人闻得惯香樟木的味道，就没有置办。

        他看了看还躺在床上的温昭言，情况不允许去医院，昨晚已经给他好好包扎，换过衣服后人就一直在睡着。

        他的眼睛从昨晚开始就没有睁开过，光扑在睫毛上，浅浅的落影就在眼下生长。

        江回伸出手，只敢触碰他的影子。

        每次见到温昭言，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够表态，自己带给他的好像都是麻烦，只能叹了口气。

        “抱歉。”他说。

        床头有一个木柜，透过玻璃门，江回能看到里面安静放置的八重宝函。

        他的目光好像被吸引住了，就去伸手拿过来。

        果然在触碰那一瞬间，他一下就感觉到不断渗出来的绝望，无数人挤着喉咙发出来的尖锐声响，像是悲命抢夺过来的厄运。

        他对此感觉再熟悉不过了，从小就在这样的声音和乱象中存活下来，他不是很在意这样的绝望，直接就把盒子层层打开。

        如温昭言所说，真品中内层存放着的是舍利子，不过这一盒里面圆珠的材质打眼一看就是玉质。

        江回来来回回看了几眼，没有考虑出这个东西存在的意义，也没摸索到什么机关，就去上手拿。

        他永远忘不了脸上那滴泪是怎么流下来的。无数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他觉得那场景无比熟悉，又无比抗拒，那结局一定不是自己想要的。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见温昭言不断在喊他的名字，自己坐在地上，宝函掉在身边，玉珠已经滚远了。

        温昭言见他终于清醒过来，就弯腰去捡。

        “等一下!”

        “你吓我一跳!”温昭言顺了顺胸口，声音十分虚弱。

        江回快速过去自己捡起来放好，又把东西放入柜子。

        “你打开过了”江回试探着问他。

        “没，这盒子有点问题，我没敢看。”

        江回好像松了口气，他低头小声说，“我看过了，人类不可以打开。你不需要看。”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受伤了”江回扶他坐回去。

        “不是我的血。”

        温昭言神色有些凝重，“…程消到底怎么回事”

        江回把事情与他讲述大概，“之前告诉你，血族求血的级别问题。程消的身份比较复杂。”

        温昭言想了想，“从小到大我们有几年时间都在一起相处，从没见过他有怪异的举动。”

        江回沉默了一会。

        “和你生活的那个人，很早以前就不在了。”

        温昭言神色一凝。

        “血族中有一种异族人，他们是有血族基因缺非纯种血族的存在。大多存在于两个人共同占用人类躯体，被其中一方慢慢同化的过程中。那是一种超进化，能力更强。缺点是需求更狭窄，只对一种血液样本产生兴趣，其余尽数产生排斥反应。”

        “程消把原先你弟弟替换后占据了那个身体。不同的是他身上有两种族类，其一需求一级，其二需求二级，对其他类别排斥。”他顿了顿，“你和楚瑛对他来说，都是猎物。”

        温昭言听了这话心里一紧，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扯得背部伤口几乎撕裂，江回把他拉了回来。

        “别找了。”

        “你拦我做什么!”

        “她失踪了。”

        温昭言顿在那里，良久最终又跌坐在床沿上，他和楚瑛一样极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情形。

        “但不是我们的人做的。你放心，我会把她找回来。”江回捏了捏他的肩。

        温昭言还是穿好衣服出去，把自己能想到的地方全都看了个遍，伤口让自己的行动无法快起来，他就使上力气按压着，将自己记忆中她会去的地方一寸一寸找一遍。

        夏日的虫鸣很快就叫起来了，天空扯着黑布降落。

        他终于仰起脸，泪聚在眼睛里，这时才迟迟滚落。

        近期他又瘦了一些，手臂和手指的线条明显，小时候妈妈说他的手弹琴会很好看，所以他学了古琴。

        他就是拿这样一双手指拂掉一珠一珠的眼泪，直到把所有的情绪都收回。

        这是江回第二次见到他哭，实际上也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二次掉眼泪。

        父母忙起来之后，什么都需要自己扛起来，他很倔强，已经很少流露这样的情绪了。

        “江回，你好好的。”温昭言的嗓音久违地软了下来。被点名的人一愣，好像有点受宠若惊。

        江回点点头，没有吭声。

        月光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嘴角偷偷牵起来的那抹笑，就好像当年看着秦地初开国的连绵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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