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这里是南方，背世界的南方，遗留者的南方。落后野蛮，潮湿黏腻。

        而李简是一个蜕变者，黑发黑眸，肤白貌美但又及其贫穷的蜕变者。

        她居住着的这个城市叫做嘉定，但又有一个更简单通俗的名字——西贡。

        在古语里，西贡就是柴棍的意思。这也十分直接的揭示了这座城市存在的意义——为原世界提供木料等原材料。

        李简的父亲是从原世界来的木材商人，本来想依靠嘉定优质的木材发笔横财，但没想到背世界环境的恶劣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才进过几次原始森林，就病倒了。

        背世界的医疗条件着实有限，即便他是身体经过强化的蜕变者，也没能熬过去。

        而李简一家随着父亲的病逝，彻底沦为了穷人。

        贫穷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魔咒，无论是高贵的蜕变者还是卑贱的遗留者，都会被它折磨的不堪入目。

        李简穿梭在泥泞的街道上，脚上穿着并不合脚的高跟鞋，但高跟鞋并没有放慢她的速度——

        她必须赶快回家。

        灼烈的阳光一点一点褪去它的刺芒，绚丽的晚霞正接替着出现。没有阳光的炙烤，周边呼吸的空气都要凉爽几分。

        湿热的嘉定只有在夜晚快要来临的时候才会展现出几分宜人的气候，但对李简来说，夜晚并不宜人。

        她终于到家，终于到了街尾这一处占地极大的木屋。

        郁郁葱葱的植被包围着深褐色的木屋，李简常常幻想着父亲是否知道，他的坟墓与他们的房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都被遮天盖日的植物裹住，无法从周身的黑暗脱离出来。

        她瞎想着，踢掉脚上破旧的高跟鞋，拎着空空如也的书包走进屋内。

        同样黑发黑眸的母亲撇了她一眼，继续在她狭窄的办公桌前批改作业，而旁边的金发老奴则在缝补李简破的不能再破的白裙。

        李简看着老奴的动作眉头紧皱，扔下书包对母亲说：“这条裙子已经不能再穿了，你需要给我买条新的，而不是让她补了又补。”

        母亲头都不抬一下，“你应该知道我们家没有余钱来给你买新裙子。”

        “什么叫没有余钱！你的工资呢？”李简不由拔高音量，随即想起什么。“你又给大哥了？你疯了吗！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还需要生活！”

        母亲闻言微微抬起头，她有着和李简一样压抑冷漠的面庞。

        她这般冷眼瞧着自己的女儿，好像在看一个滑稽的小丑。

        她曾经美丽过，蜕变者的基因能让她在这个年纪持续美丽，可背世界和贫穷早已磨去了她的美丽，过于疼爱大儿子的心更让她变得丑陋。

        “我不想打你，去吃你的饭，再回到你自己的房间，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

        母亲古井无波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死寂，办公桌上的那盏小台灯是这个房间唯一亮光，但明亮的光并不能照进李简心里。

        灯光点亮着昏暗的木屋，却也折射着母亲眼睛里冰冷的光。

        冰冷的跟原世界的冬天一样，刺骨透凉，让李简觉得自己是个死人，身上不存在活人的温度。

        她试图不屈，妄想反抗。但她的身体比她不屈的心灵更快做出反应。她一声不吭地走向饭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憋屈无能地吃老奴做好的饭。

        她年纪尚小，早已习惯了母亲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强权。蜕变者崇尚自由的天性让她想要反抗，但人类趋利避害的本性让她识时务。

        她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想不了这么多，可即便再愚蠢的人也明白如何发泄自己的情绪。

        而这股愤怒的情绪终于在她再次目睹大哥李谋抢走二哥李跃的食物时，砰然爆发。

        “你在做什么？放开你的筷子！”李简把碗重重摔在桌子上，黑色的眼眸充斥着愤怒。“你这个肮脏的蛀虫！”

        李简的大哥李谋常年混迹在嘉定的大街小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生活的糜烂和品性的堕落让他看上去跟脏污的遗留者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双眼因吸食毒|品下陷成窟洞，面容阴沉压抑，双唇没有一丝血色。这样的人竟然没有生病，真是多亏了蜕变者的基因，也真是浪费了蜕变者的基因。

        而李简的二哥李跃则是一个标准的懦夫。他处在大哥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即便外观上高挑白瘦、老实俊朗，但你仍可以一眼就看出这个人的懦弱与自卑。

        李谋不过是把筷子伸到他面前的餐盘里，他就不敢动了，一脸无措地看着他暴躁的妹妹。

        李谋对李简的愤怒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取走李跃的食物，一边大声咀嚼一边得意地看着妹妹。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李简只觉得自己的愤怒从头到尾燃烧着她，但孤立无援的现状如同寒冬里的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浇灭她的斗志和热血。

        顶灯昏沉地打下来，像是缩在黑夜里嗤嗤作笑的小人，嘲笑着她可笑的举动，她的这场反抗像是剧场里上演的滑稽讽刺喜剧。

        “你不会得逞的！”李简俯下身来对李谋说，在李谋抽过一个巴掌前后退一步，把李谋抢过去的那盘菜掀翻在地上，转过身大步离开这个压抑的刑场。

        她离开饭厅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反锁，然后扑到自己的床上拿枕头埋起她的头。

        女战士卸下她并不存在的盔甲，低声抽泣着她所遭遇的不公，而房门外则能听见母亲和大哥放肆的咒骂声、尖叫声。

        她心知自己应该逃离，但她身处背世界，她只有依靠同为蜕变者的家庭，和掌握她监护权的母

        亲。

        李简再一次选择忍耐，因为忍耐早已成为她的习惯和为数不多的美德。

        她翻开她珍藏的原世界纸质书籍，如痴如醉地看着里面描写的原世界，如一个美丽科幻的梦。

        没有人不向往着原世界。

        她抱着书躺在床上，努力回想她记忆里的原世界，但她太小就跟着家庭来到这，小孩子的记忆总是那么的不靠谱，原世界的科技与发达，被她幻想地光怪陆离，甚至跟原世界本身扯不上任何关系。

        但这并不妨碍李简把它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

        她大胆幻想着原世界的富饶、幻想着原世界灿烂的文学……最终在幻想中疲惫地睡过去，直到第二天天亮。

        ……

        李简是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醒的。

        背世界是原世界的自然复刻，这里有原世界早已消失的森林、河流、原野……是真正的原始之境。

        大自然的壮美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繁密的树叶钻进房间内，斑驳地点在李简白皙干净的脸庞上。

        昨夜睡得迷糊，并没有关窗。不过嘉定的气候永远都是这么的潮湿闷热，不用担心会着凉。

        她迷蒙地睁开双眼，看见屋内充斥着水汽。一粒一粒的小水珠漂浮在空气中，伴着阳光散发出迷人的色彩，再配合上窗外澄澈的绿意，嘉定为数不多地展示着它的美丽。

        但李简看着这些无处不在的小水珠，却立马清醒了过来。赶紧关上窗，打开除湿器，但她放在床头的校裙早已湿得不能穿了。

        在嘉定，开着窗睡不会着凉，却会湿透。

        李简只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十分难受，好在她一般醒的很早，可以在母亲睡醒之前把澡洗完。

        她的母亲连洗澡水都会对她吝啬，却不会对她的大哥吝啬赌资。

        她像贼一样地溜进厕所，把龙头打开三分之一。如果全部打开，流水声会把她的母亲吵醒。

        接足一盆清水从头往下淋，水流淌过她年轻曼妙的身体，乌黑顺长的柔发，像是一股甘泉能流进她的心里。

        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沐浴在清水下、光芒下，享受这片难得宁静轻松的时光。

        最后一勺水用尽，李简瞬间恢复清醒。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厕所，套上昨天那条被老奴补好的白纱裙。

        这条裙子是母亲发胖前的裙子，成年女性的裙子穿在她身上总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的乳、房甚至撑不起胸前那块宽松的布料，裙子的肩带松垮垮地耷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让她整个人像是套上了一块干净一点的麻袋。

        渐渐开窍的李简已经会稍作打扮她漂亮的身体。

        她找来二哥李跃的一根黑色旧皮带，把自己纤细的腰线勾勒出来，再穿上那双并不合脚的高跟鞋，顿时散发出些许迷人的女人味出来。

        她满意的在镜子前照照，母亲就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看了一眼李简的穿着没说什么，反而平和地问：“你今天要去寄宿学校吗？什么时候能回来？”

        即便是在嘉定，也是分贫富人区的。李简一家住在离市区很远的郊外镇子上，而寄宿学校则在环境较好的中心地带。

        “是今天去，应该不会待太久，遗留者要拜他们的上帝，学校会放假的。”

        李简语气有些轻蔑，母亲听说遗留者的宗教信仰也是玩味一笑。

        对于蜕变者来说，她们实在不能理解遗留者的宗教信仰，因为他们大多数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普遍认为求神不如求己。

        “那你不妨去你同学家看看她们如何拜上帝，你知道这也算一种，嗯……特殊文化？”母亲在不谈论钱时很愿意和李简开开玩笑。

        “我到时间去车站了。”

        李跃在李简与母亲说笑时已经洗漱好了，他是家中唯二有驾照的人，他负责送李简去镇外的车站坐公共大巴。

        母亲在这时也愿意给李简和李跃些好脸色，并给了李跃一些零钱，嘱咐道：“到车站记得给你妹妹交车费，虽然这种破破烂烂的公共大巴上常有人逃票，但我们是蜕变者，不止是身体，我们的品德也进行过蜕变。”

        李简对母亲的话不以为意，但对她把钱交给二哥倒是很满意。也幸亏李谋早上起不来床，要不然她所谓的蜕变者高尚品德只能败坏了。

        李跃是个很沉默的人。他瘦瘦高高，比起大哥看着清爽英俊许多。他性格温柔，却也不可避免的懦弱，但这并不妨碍李简很喜欢他。

        他开着不能跑很快的汽车行驶在狭窄的小路上。嘉定早晨的阳光已经开始灼烧人的肌肤，他脱下自己的男士礼帽给李简，让李简躲避阳光。

        他们的车并没有蓬盖，是真正意义上的“敞篷车”。这还是当初李简父亲在世时用来托运木材的车，这么多年过去，还在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工作。

        李简的身体随着车身一摇一晃，不至于晕车，但着实有些无聊。

        “妈妈昨天跟我说，李谋要被嘉定总督遣返回原世界。”李跃有些木纳地开口，但他知道妹妹对

        这个话题一定感兴趣。

        果然，李简闻言便尖叫了一声。

        “什么？李谋要回原世界了？！”

        李简一时说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嫉妒。

        庆幸灾难一样的李谋可以滚出她的生活，又嫉妒他可以回原世界享福。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

        “这不对劲，为什么他可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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