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绢花

“小姐，小姐——”直到回家的路上，银铃儿还是缠着谈卿辞不放，“到底是什么办法，你先告诉我吧！”

        谈卿辞笑而不语，见银铃儿赖着不肯走，才催促道：“回家，再晚汤凉了，娘吃什么？”

        银铃儿手里捧着砂锅，不情不愿地跟上，不死心道：“那小姐你先跟我透露一点，就一点点，好不好？”

        谈卿辞拗不过，回头挑眉，朝银铃儿勾了勾手指，“钻石营销，听过吗？”

        人类商业史上最成功的营销案例之一，是1870年南非大量开采钻石以后的事情，银铃儿自然没有听过，一脸懵地晃了晃脑袋。

        “所以啊，我说了你也不明白。”谈卿辞眼神示意又再停下了脚步的银铃儿赶紧上路，才接着道：“总之，你明天就去跟人打听打听，如何才能联系上这位三玄先生，多少银子我都愿意出。”

        “明天？”银铃儿捧着砂锅快走两步跟上，“可元姐得明儿晚上才能回来吧？小姐明天开店不要我跟着吗？那夫人得担心了。”

        “明儿我也不去店里了，反正最近也没什么生意。”谈卿辞抬头望了眼黑压压的天，“这天儿瞧着等会还得下雪，我明儿得在家赶紧把话本子写出来。”

        “啊？话本？”银铃儿知道谈卿辞能识文断字，也爱读书，但没听说还喜欢戏文话本这些东西，她疑惑不解道：“小姐，咱绢花不卖要改卖话本了吗？还是你要跟三玄先生学说书？”

        谈卿辞被银铃儿这清奇的脑回路给逗笑了，她刚准备解释两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打骂声。

        虽然今天店里打烊早，但吃过饭，听完书，天已经黑尽了，刚出了县城就听到这动静，再联系之前在市集看到的通缉令，想起这附近有山匪的事，谈卿辞心里一个激灵。

        就算不是山匪，止戈城的治安环境也实在算不上好，地痞流氓争抢地盘，聚众斗殴的时有事发生；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陈四那种欺男霸女的无赖有了可乘之机。

        县城里，在官老爷眼皮子底下，那些混混多少还知道收敛些，眼下出了城，这帮人便更是无法无天了。

        谈卿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想拉上银铃儿赶紧离开，但回十里村的路只有一条，她们必须要往打斗声发出的方向走。

        回村的小路很窄，经过时谈卿辞便发现，这次好像跟那些混混组团斗殴耍狠不一样。

        大概是有个倒霉蛋落了单，正在被一群壮汉围殴，他弓起身子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任由背后的拳脚雨点似的落下，似乎是无力反抗，又好像是怀里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撒不开手。

        银铃儿年纪小，好奇心重，也没几个心眼，不知道害怕，路过时她忍不住往里面瞧了几眼，砸吧着小嘴感叹了几句：“好可怜啊……”

        谈卿辞见状连忙将人拽走。

        “小姐……”银铃儿惋惜道：“可惜了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谈卿辞有点恼火，“赶紧回家！”

        “小姐，被他们围着打那男的，你没瞧见吗？”被人拽着走的银铃儿一脸不情不愿，“我到止戈城这么久，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周正的男人呢。”

        “只是可惜，被打成那样，别说破相了，没准小命都难保。”

        谈卿辞闻言脚步稍驻。

        倒不是觊觎“美色”，事实上她刚才快步经过，连眼神都没往那个方向瞥两眼，但银铃儿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她——

        那是一条人命。

        可在这乡间的小路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止官兵找不来，就连唯一有些拳脚功夫的元氏都不在身边，就算动了恻隐之心，这闲事不是她们两个弱不禁风的姑娘能管得了的。

        反正那群混混平日里为了银子和地盘，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这才结了的怨被人寻仇，只能说是狗咬狗一嘴毛——

        谈卿辞用这样的说法暗自在心里说服自己，刚准备迈步离开，就听到身后的人群中传来一阵细弱的哭声。

        “哥……哥……别打了……”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哭喊道。

        原来那个落单的“倒霉蛋”怀里护着的，居然是一个孩子？

        谈卿辞回身，果然瞧见刚才死死抱着头的人已经直起身子，看样子也就是个约莫二十左右的少年。

        他倔强地抬着手，把所有攻击都挡了下来，拼命护着怀里的孩子，抿紧下唇，一声也没吭，任由血珠结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既没有反抗，也不肯求饶。

        刚才银铃儿说，在止戈城还没见过这么周正的男人，看来是客气了，就算满脸血污，也盖不住少年的星眉剑目，还有眼神里那股坚毅的劲，哪怕放到兆京城里，多少王公将相家的贵公子也得被比下去。

        “哥……”看着男子额头上的鲜血顺着鬓角往下淌，被护在怀里的孩子大哭着喊道：“你们凭什么打我哥！”

        “凭什么？呵——”壮汉中的一人冷笑道：“这个小/逼崽子敢在老子的地盘上偷了东西，还想跑，打死都不算多！”

        “就一个窝头……”虽然男子竭力想按住怀里的孩子，但面对马上又要袭来的拳脚，那男孩还是忍不住挣扎道：“我哥已经给你做了十多天的苦工，一个铜板都没有，他只是想多拿一个窝头给我，怎么算偷？那本就是他应得的！”

        “应得？呸——”壮汉中为首的狠狠啐了一口，“南锣巷可是老子的地盘，应不应得也只有老子说了算！”

        “给我往死打！”

        随着壮汉一声令下，身边的喽啰全都捏紧拳头，铆足了劲，却被一个气势十足的女声生生喝住了。

        “住手！”谈卿辞忍无可忍道：“难道这止戈城就没有王法了吗！”

        南锣巷是止戈城里贫民窟，鱼龙混杂，官府都懒得管的地方，里面不少流氓地痞“自立山头”，收保护费，在附近居民里作威作福这些都是轻的，他们还经常绑了一些落难的平民、走失的孩子回去，免费给自己做苦工。

        这些事谈卿辞多少有些耳闻，眼前这可怜的小哥俩显然不是什么地头蛇之间互相争夺利益的牺牲品，而是被压榨的可怜人。

        “哟，活菩萨啊？”那群壮汉回身，只看见两个小姑娘，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下流地调侃道：“看来这男人也跟娘们一样，长得细皮嫩肉去哪都有用啊！哈哈哈哈——”

        他眼神轻挑地斜睨着谈卿辞，“你要救这小白脸？”

        谈卿辞强压下心里对那些粗鄙言语的不适，勉强点了点头。

        “行啊！”壮汉答应得倒是爽快，随即竖起三根手指，“三两银子，少一个子儿免谈！”

        “三两？！”银铃儿震惊道。

        按之前陈四的说法，三两银子买个黄花大闺女回家做媳妇都绰绰有余了，现在只是“买”个瘦筋筋的，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的人，还带个拖油瓶，而且……

        “你又不是我爹，我和我哥也没有卖身给你——”小男孩挣扎出男人的怀抱，扯着嗓门喊道：“你凭什么卖我们！”

        “凭什么？”壮汉回头，目露凶光，“这十几天要不是老子管吃管喝，你们兄弟俩早不知道冻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你以为都不要银子啊！”

        “可我哥一天替你做七八个时辰的苦工，一文钱都没有，只能换到两个窝头——”

        那小男孩似乎还想反驳什么，但壮汉瞪着眼睛，故意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他便马上被哥哥按回了怀里。

        “住手！”谈卿辞也立刻喝止道。

        对面这样一群穷凶极恶的壮汉，她知道据理力争肯定是没戏，想要救人，就得服软。

        “就三两，我现在就让丫头回去取。”说着她低头吩咐银铃儿：“你赶紧回屋取了银子来。”

        “小姐！那可是三两银子啊！”银铃儿难以置信道：“你疯了？咱又不认识他们！”

        谈卿辞看了看天空开始飘落的雪花，严肃道，“这是人命。”

        面前这哥俩衣衫单薄，大的姑且不说，这孩子今晚她若是不带走，就算不被打死，也得活活冻死。

        “别啰嗦了，快去快回，路上小心些，我在这儿等你。”

        银铃儿不是不想救人，毕竟钱财只是身外物，但她看看谈卿辞，再看看那群壮汉，又实在不放心将谈卿辞一个人留下。

        就在她们主仆二人僵持不下时，一辆路过的马车缓缓在众人身后停下。

        先是一个钱袋子从车窗里被抛了出来，紧接着有小厮上前搭好脚凳，撑起油伞，迎下来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区区三两银子罢了。”薛远接过油伞，撑过谈卿辞的头顶，“怎值得姑娘为这些腌臜东西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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