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乱世序幕

时值七八月份的天气，正是酷暑当头的时候。

        炽热的太阳将地皮都要晒得爆裂开来，即便躲在树阴之下，极高的气温让人身上不一会儿便发出一身臭汗来，蝉鸣“嗡嗡”作响，吵得人更加心思飘荡。

        清石岗上秃灵灵的，没有一棵大树，也没有一丝阴凉，只有着一户酒家。

        这酒家也着实寒酸得紧，除了一个茅草搭得窝棚，四五张方桌每张配着四五个竹椅摆在空荡荡的山顶上，仿佛随时就要倒闭。

        这酒家的主人是个瘸了条腿、瞎了右眼的老男人，他脸上沧桑的皱纹堆在了一起，穿着一身破布的衣服，拄着条拐杖，满脸说不出的苦大仇深。

        此时，正坐在一桌赶路歇脚的客人。

        许是天太过炎热了些，这些客人坐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大叫店家上些绿豆汤来。

        这桌客人有三个，每人都背着个包袱，往桌子上一放的时候沉甸甸的，敲得桌子“邦邦”直响，显然是里面有黄白之物。

        远游之人，防身所用，这三个人里面有两个挎着腰刀，另外一个则拎着根八棱的铜棍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那瘸腿店主端着个木盘子，装着三碗绿豆汤，赶着来上菜。

        忙中生乱，这主人一不小心拐杖撞了桌脚一下，竟把这放了三个重包袱的方桌撞得往外移了数寸。

        瘸腿店主脸色一变，赶忙道歉：“各位，我这瘸子太着急了，耽误了几位用餐，还请诸位千万莫怪莫怪。”

        这三个人倒是未觉唐突，反倒是笑道：“你这店家，看起来身上不方便，力气倒大，下次小心些就是了。”

        瘸腿店主“唉唉唉”了三声，将绿豆汤放在桌上，转身挪进茅草屋里催菜去了。

        这三人中个头最高那个道：“要不是赶着去天罗城里赶罗老英雄的寿诞，哪个愿意在这鬼天气赶路。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好有这个地方能让咱喝碗凉汤，嘿！倒还真是走运。”

        另一个道：“老大，咱还得多久才能到天罗城啊？罗老英雄的寿礼咱啥时候办？”

        个头最高的道：“天罗城位于山中，进出只有一条路。那路出来就是博越城。以咱们的脚力，再有十天能到博越城，咱们到了那里给罗老英雄办寿礼不迟。”

        刚才那人接口道：“天气热成这个鬼样子咱们是不是下了山去租个牲口，借借脚力？”

        个头最高此时已经把绿豆汤一饮而尽：“你说的是，等下咱们就租三匹马去。”

        另外两人也都点点头，将绿豆汤喝了。

        个头最高的道：“罗老英雄六十大寿，咱们虽然是小人物，可为了多结交些江湖中一等一的人物，办得寿礼须得极好才是。”

        另外两人跟着点头：“是是”

        那个头最高的突然道：“哎？怎的，是不是天气太热，我怎感觉我乏得紧？”

        另外两人听他这一说，眨眨眼，也忽然觉得上下眼皮子总想往一起打架，似乎要睁不开一般。

        下一刻，这三人同时嘴角露出微笑，“咣”地一声，脑袋重重砸在桌面之上，顷刻就没了呼吸。

        茅草屋里，一个中年女人探出头来，冷冷道：“中了‘夺魂散’，怎么可能不乏？”

        这女人虽然年纪到了四十，但妆容却浓得紧，虽是一身农妇的打扮，却遮挡不住俏丽的面容。唯一的缺点便是肤色黑了些、身子壮了些，如若不然，倒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

        那瘸腿店主则走了出来，满脸都是戏谑：“我一个瘸子，这拐杖能把放了你们三个满身金银的桌子撞得乱晃，都没看出来我这拐杖是精钢的你们哪还他娘的挎着个刀、扛着根破棍子能活到今天都算是老天爷跟我一样瞎了眼。”

        这时，那女人突然道：“先别收拾，又来人了”

        说完，那女人给了瘸子一个眼色示意他往上山的树林里看。

        瘸子顺着女人的眼光望去，果然来了两个人。

        这俩人一前一后，走在前面那位，一米六七的身材，宽阔的脸堂，面如重枣，双眼射出两道精光，一副长髯垂在胸前，身上紧衣带宽袍袖，细细的腰身，骑马叉蹲裆滚地裤，抓地虎的快靴，看起来五十多岁。

        后面那个则是个年轻小伙，身长得有一米八，面如冠玉，五官雕刻一般精致分明，浓眉大眼，俊美异常，一身略微紧身的白衣显得身材十分俊朗挺拔，腰间配着一块玉佩，背着个小包袱，手里还端着一把一米七长的红缨枪。

        瘸腿店主一看，心中“呦呵”了一声，已经判断出这两位是武林中人。

        这两人脚力好快，刚才还在数里之外，眨眼间就走到不过半里之地，此时要收刚被迷倒的三个人的尸首是已然不及。

        瘸腿店主眼珠一转，拄着拐杖笑呵呵迎了上去：“二位客官，天气如此炎热，来小店和碗绿豆汤解解暑再赶路吧，小店保准货真价实，物美价廉。”

        为首那长髯老者上下打量了一眼瘸腿店主，眼光在他的拐杖上扫了一眼，随即看了一眼身后的年轻人，说道：“绿豆汤，我们倒是备着了，只是这一路赶路辛苦，没进午饭，你这儿有鸡汤、鱼肉什么的么？”

        瘸腿店主笑道：“这地方没湖没海的哪里给您寻鱼肉去？鸡倒有几只，我叫内人宰一只给您就是。”

        长髯老者“嗯”了一声，道：“老丈养鸡不易，俺们到时多给银子”

        瘸腿店主道：“好说好说，您随我来。”

        说完，瘸腿店主便将二人引到了距离方才那三人最远的一张桌子处坐了下来。

        长髯老者看到了那边三个人趴在桌子上，不明所以，便张嘴问了一句：“我说，老丈，那三人是怎么回事？”

        瘸腿店主解释道：“哈哈哈哈，他们赶了好几天的路，这好不容易吃了些东西，太累了，便先睡了。”

        长髯老者点点头，不再追问了。

        瘸腿店主问道：“小店的绿豆汤您可需要否？”

        长髯老者自腰间掏出个葫芦来：“不必，俺们自家的绿豆汤早就备好了，老丈，你快去炖俺们的鸡汤来。”

        瘸腿店主应承两声，转身进了草庐。

        他可丝毫不担心那三个人中毒的事情被看出来—

        —“夺魂散”是“毒乐帮”秘制之毒，无色无味，中了之后外表看上去就和睡觉一模一样，绝没人可能看出来。

        过了大约半个钟头，瘸腿店主端着盛了鸡汤的餐盘，笑着从草庐里钻了出来：“哈哈哈，鸡汤来咯！”

        这次他可加了小心，没让拐杖碰到桌子，放下餐盘，脸上不改笑容：“鸡汤来了，二位，清吧。”

        然而，长髯老者给了那少年一个眼色，两人都没着急动嘴，反倒是直勾勾地盯着瘸腿店主。

        这四只眼睛就仿佛四道精光，瘸腿店主不由得心里有点儿发毛。

        可他还是故作镇定道：“喝，喝呀，我就不打扰了。”

        长髯老者突然转开了目光，说道：“哎，老丈，你且先不要走，这荒郊野外的，你与我父子二人聊聊天也好嘛”

        说着，长髯老者举碗拿匙，先自盛了一碗汤。

        瘸腿店主心道只要你喝了这碗汤那就必死无疑，我不差与你多说几句话，便站在原地，说道：“二位客官想聊什么，在下陪着就是。”

        长髯老者盛了一碗汤却没着急进嘴，反倒是说道：“想必老丈你也看出来了，我和犬子都是练家子，虽然本事不大，但在下苟活四十又七岁，六岁习武、十岁跟着我爹，啊，也就是他爷爷，走第一趟镖，一眨眼都三是七年了，这武林中的规矩道道，我门清。老丈，你可知道，有一门专门害人的手艺就是下毒么？”

        瘸腿店主心头一凉，却还是硬撑：“哈哈哈，客官说的哪里话来？我又不是练武的，我哪知道那些个”

        长髯老者点点头：“只是啊，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老丈，你若问心无愧时，还请你把这碗汤喝了”

        说完，就把刚才盛完那碗鸡汤往前推了一推，推到了瘸腿店主的面前。

        瘸腿店主脸上阴一阵晴一阵，不知该说些什么，猛然看着那长髯老者一双眼睛如同鹰盯猎物一样死死盯着自己，只能拿起那碗来，说道：“我喝我喝”

        说完，瘸腿店主左手举起，做势要饮，举到一半，突然手腕发力，把一碗鸡汤仿佛流星锤一样奔着长髯老者的天灵砸了过去。

        长髯老者却是早有防备，瘸腿店主发招快，他反应更快，左手一掀桌子，身子“蹭”地一声，和那年轻人一起跃出数步之远。

        而被长髯老者掀起的桌子和汤碗相碰，蕴含在其中的两股内力碰撞，顿时全都撞了个粉碎。

        长髯老者微微道：“包大峰包岛主，你果然不同凡响，又瘸又瞎的，还有如此功力。”

        瘸腿店主一愣，随即应道：“你爷爷就是包大峰，你怎么知道？”

        长髯老者道：“十三年前，独龙岛岛主包大峰与‘桐琴铁指’何昆仑结怨的事情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想必当初你就是没带着你夫人一起赴战约才导致落败的吧？”

        这时，茅草屋中的中年妇人“蹭”一声也跳了出来，手里还攥着一对短棒，问道：“怎么，你在现场？”

        长髯老者道：“老夫虽然不在现场，但和何昆仑却是至交。包岛主，你武功不弱，何昆仑之于你所强也不过一线，再加上你这位江湖人称‘黑蛛仙子’的夫人惯会使毒，夫妻联手加上用毒，何昆仑恐怕也未必就是对手。实不相瞒，若非何昆仑生性高傲绝不肯让别人助拳，老夫说不定早就和二位照过面了。”

        包大峰道：“不错，我夫人当初因为一些琐事没能走开，这才让何昆仑三十招之内就伤了我。”

        长髯老者道：“不错，这江湖之中，瘸了腿、瞎了眼，身边又有一个会用毒的女子，不是包大峰、于凤夫妻又能是谁？只可惜，你二人武功如此了得，却也干打劫杀人的买卖，传出去，真是给自己一身武功丢人现眼。”

        女子道：“姑奶奶的名号也是你叫得？你死之前告诉姑奶奶，你怎么知道那三个人中了毒？”

        长髯老者哈哈笑道：“他们三个呼吸声都没有，不是中毒死了是什么？”

        包大峰冷笑一声：“聪明也没用，与其被我打死，还不如被‘夺魂散’毒死，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你说呢？”

        说完，包大峰铁杖撑地，身子已旋飞而起，一掌攻到。

        长髯老者抬掌相格，手腕相交“啪”地一声，将包大峰一招化了开去。

        包大峰一招不中，铁杖从下往上兜，挑老者双足。

        长髯老者不退反进，用了招硬碰硬的招数，一脚踹歪了包大峰的铁杖，右掌一探，摁向包大峰面门。

        这一摁来得好快，包大峰急忙使了个“铁板桥”的功夫，身子一仰，左手外挑，撩长髯老者的右手。

        要论起真实武艺，包大峰健康之时，决计不在这老者之下过多，这老者就算能胜，也非得几十招开外不可。但此时包大峰身上残疾，辗转不利，不过寥寥数招，被长髯老者的掌法逼得遮拦格挡，眼看要败。

        于凤见丈夫危急之间，使一对短棒就冲了上来。

        那少年恐怕父亲年老，吃了人少的亏，抖了个枪花，往于凤腰间点到，意图拦阻。

        于凤身法着实诡异，足下不知怎的，已经绕道少年身后，右手短棒反手就是一劈。

        少年虽然第一招没摸清于凤根底，后心漏了破绽，但反应是真快，长枪一背，已将于凤一棒挡住。

        于凤心思不在少年身上，一招绕过少年，奔着长髯老者就来了。

        长髯老者此时一声暴喝，一掌劈出，力逾千斤，包大峰不敢硬接，急忙侧跃避开。

        长髯老者对着儿子道：“包大峰交给你，我来对付于凤。”

        说完，长髯老者已经和于凤斗在一处。

        这边包大峰正要上前助战，那白衣少年的长枪已经刺到，这白衣少年年纪不大，枪芒点点闪烁，倒是当真不能轻视，包大峰只能与其斗在一处。

        于凤仗着身法诡谲，和长髯老者斗了十几招，正是僵持不下，却听那边包大峰一声惨叫。

        原是白衣少年使了一招枪法中的“燕子三回头”，长枪在三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打了三个盘旋，包大峰用拐杖挡开了第一个，身子闪过了第二个，第三个到底没躲开，结结实实从左肋骨给扎了个透心凉，一声惨叫，口中鲜血一喷，当即翻身死在地上。

        于凤见丈夫惨死，心中暴怒，骤然跳开，一摁短棒的机关，短棒的前面骤然喷出黄雾—

        —正是“毒乐帮”的“噬骨粉”，触之立毙。

        然而，下一刻，一道凛寒刀光伴随勃然真气，竟将“噬骨粉”的黄雾全部吹散！

        刀光一闪而逝，于凤喉头一凉，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于凤双眼圆睁，死前终究认出了眼前之人：“‘灵雁秋风刀’，你你是朱顺昌！”

        说完，于凤满脸不可置信，倒地气绝。

        长髯老者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杀过人都没有留下血迹的“灵雁秋风”，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正是老夫”

        白衣少年走过来道：“父亲，他们的尸首怎么办？”

        朱顺昌：“晟伯啊，这种事情，武林中自然会有人处理的，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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