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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早上九点,系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五个人围着会议桌坐着,大家都开着电脑,检查准备的ppt。

        苏静尘翻着ppt,双唇紧闭,在心里默念。每次汇报,除了做好ppt,演讲是另一项重要的工作。

        她不是口若悬河的人,也不是随机应变很强的人。每张ppt,她都要非常熟悉,才能在当众演讲的时候不至于卡壳。

        通常准备了30分钟的汇报内容经常由于紧张和恐慌而忘词。最后能讲出来一半,对她来说就是很好的演讲了。

        初夏的北方还带着一些寒气,阴沉的天空像一口黑锅笼罩着四周,阴郁又压抑。这会在室内,手脚的血液像被冻住了,四肢冰冷的没有知觉。心里闷闷的,心脏像被一张网兜住,猛烈跳动想要逃脱,结果只是作茧自缚。

        “组会什么时候开始?这都过了十分钟了。”原野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十分。他心里惦记着篮球赛,想着组会早点结束,他还能上场打几分钟。

        其他人没心思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会议室里除了紧张,还弥漫着一股低沉又烦躁的情绪。

        在刑场上等着被行刑的人,怕的不是最后一刀,而是等待这一刀的过程。所有的感官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被无限放大。

        苏静尘紧张地甚至想再去一次洗手间,脚掌不自觉地用力撑着地面,手肘撑着桌子,支撑着上半身,做出随时离席去卫生间的准备。只是思想上还没下定决心,一边纠结要不要去,一边又担心她前脚出去,导师后脚进来。

        去吧,出去透透气。不要去,要是正好跟导师撞个正面,那还不如忍着。不能再被他抓到把柄。

        这两个声音让她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在面前的电脑上。刚才还很熟悉的汇报内容,这会发现自己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大脑一片空白。

        要完蛋了。

        九点二十,会议室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五十出头个子矮小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面色阴沉的像别人欠他钱。

        大家下意识抬头,站起来,假装镇定地松了松面部表情。虽然徐老师常年是这个表情,大家也见过很多次,但每次看见心里都要敲几下鼓,心脏一阵发紧,脸部肌肉跟着收缩。但不能给导师脸色看,于是大家都用自己的功力舒展脸部肌肉。

        徐志平与组会,这两种应激因素叠加在一起,杀伤力十足。

        “老师早。”大家齐声打招呼。

        徐志武将一本黑色硬壳笔记本放在正对着投影仪的座位上,拉开椅子,坐下去,接着招手示意,“都坐下。”

        五个人应声坐下,等着下一步指示。

        刚才他们私下商量了汇报顺序,周墨打头阵,李嘉渡收尾。

        见导师只是环视他们,不说话,周墨起身,“徐老师,我先汇报吧?”

        “不急,有些事,我先说一下。”徐志武朝周墨摆手,不咸不淡地说。

        大家将视线转到徐志武所在的方向,除了苏静尘,只是看着斜前方,看上去是看着导师,实际上,她将他摒弃在视线范围内。

        “你们最近都没什么结果吧?也发不了文章吧?实验室没钱了。你们不能发好文章,出不了好成果,我就没办法申请到课题,就没有钱给你们发补助。所以下个月发不了补助了。”徐志武自问自答地将不发补助说得“有理有据”。

        五个人都很愕然,满眼疑惑,眉头紧蹙,调转视线,大家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是“以后该怎么办”的忧虑,但都不敢问。

        尽管这套说辞的逻辑根本不对。

        他们发不了好文章难道不是因为导师选得研究方向不太好,同时他们也没钱去做大文章吗?这个循环的起点不在他们这里。

        但是他们不敢反驳。这会反驳就是往枪口上撞。

        周墨脸色暗下去,握紧鼠标,又松开,转过头,注视着导师,尽量平和地问,“徐老师,那停发生活补助大概到什么时候?”

        “这个就不清楚了,要看我下半年的国自然课题能不能中了。就算中了,等到上面拨款,也得到11月份。”

        徐志平说完,翻开笔记本,没注意到放在笔记本上的笔,笔随着翻书的动作被抛起,半秒后,磕在木质桌面上,发出几声脆响,像在人心上敲了几下,不寒而栗。

        大家听完便明了了,就是最理想的情况是生活补助只停发半年。

        周墨还想提问,被旁边坐着的原野踢了一脚,于是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就算我不给你们发补助,学校每个月给你们的奖学金不能管你们温饱?”徐志平不紧不慢地说,仿佛这是件无关紧要的事,“还有问题?没有就开始汇报。”

        大家听得出徐志平语气里有些许不满,但他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也不敢当面造次,都沉默不语。

        会议室又安静下来,每个人有自己的忧虑与烦闷,但还是要先应付今天的组会。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刚才那些只是前菜。

        原野的眼睛转了一圈,扫视低垂着头的实验室的伙伴们,站起来,“今天我先汇报。”

        周墨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以示感谢。

        原野汇报了十来张ppt,讲述了过去两个月他取得的实验结果,讲完便停下来,等着导师提问。

        “就这么点?你还想不想毕业了?”徐志平这会已经把火摆在了明面上。

        原野沉住气,解释,“本来可以有更多结果,但是没有抗体,也缺试剂,想做的实验做不了。”

        “没抗体没试剂不知道去跟其他实验室借?”徐志平提声反问。

        “借过,因为之前借过的抗体没还,其他实验室不愿意借给我们了。”原野回应。

        “不知道跟试剂公司先下单,之后再给钱?”徐志平又问。

        “公司也是同样的情况,之前买试剂的□□您还没给签字报销,没给他们打款。现在公司不预先给我们实验室试剂了。他们要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原野压住火,再次解释。

        徐志平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这也不是你结果这么少的理由。再说了,这个实验做了也没有意义!你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使用手上的资源,做点其他实验。整天拿钱不干活,看来不给你们发生活补助是对的!”

        底下坐着的四个人都阴着脸,再也装不出平淡温和的样子了。大家都满肚子委屈与无奈。

        平时跟其他实验室借试剂都是厚着脸皮。每次他们出现在别人的实验室门口,还没开口,就听见,“这次要借什么?”

        他们仿佛是经常上门借钱的“穷亲戚”。只要露面,不用开口,对方就将他们摸得透透的。

        而试剂公司的销售人员知道他们实验室拖欠款项屡催不还后,直接就不去他们实验室推销了,仿佛502实验室大门上刻着“穷鬼”二字。这一行为曾经深深刺痛了这五个人,仿佛他们是连诈骗犯都懒得花心思的对象。

        站在台上汇报的原野预料到了这一幕,倒是平静,“徐老师,我还没汇报完,我的课题遇到了问题,想跟您讨论一下。”

        原野把ppt打开,翻到最后两页,列出了他遇到的问题,一一进行了说明。

        “你们说说遇到这种问题怎么办?”徐志平不答反问。

        底下坐着的四个人挺直脊背,收回思绪,说了自己的见解。其实原野的这些问题,他们都知道,之前在实验室讨论过,但大家都没有好办法。

        大家说完都扭头看着徐志平,等着他的意见。

        徐志平放下笔,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接着往下做。”

        再无多余的话。

        原野被震惊地愣住,简直就是当头一棒,随即就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接下来应该是做elisa,但是我们没对应的试剂盒,得买。”而这些试剂盒不便宜。

        问题再次陷入“蛋生鸡,鸡生蛋”的死循环。

        “先跟公司商量,回头再给钱,我这么大一间实验室还能跑路?以后这些问题你们自己解决,研究生不就是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什么都是我来解决,你们这个研究生读得有什么用?”徐志平怒不可支。

        原野都快气笑了,无语到都快丧失表达能力了。对着ppt愣了会,准备再次开口说话,看见下面四个人紧锁眉头,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他当没看见,继续说。

        “老师,我们是学生,手上没有经费。但您知道,做实验需要钱,这些不是我们能力范围能解决的。至于跟公司申请先用试剂,常规来说以前都是这样。但我们实验室欠着各大公司的钱,他们不愿意继续执行这种‘先用再付钱’的做法了。”原野只得再次重复这个现象,此刻他口干舌燥。

        “没有钱,你要我怎么办?课题又不是说中就能中!没文章没成果,它就中不了!”徐志平曲起食指和中指,不停地用力敲击着实木桌面,一声声夹带着某种恼羞成怒,仿佛被人戳到痛处。

        苏静尘知道两边的火都烧起来了,但没办法制止火继续蔓延。身处战火中,每个人都不能幸免。

        “老师,您能不能去跟系里说说情况?让系里给我们拨点钱,之后有钱了再还给系里?”周墨打破沉闷又死寂的会议室,提建议。

        大家都很清楚问题卡在哪里了,继续这样拉扯下去除了拱火毫无作用,想办法解决才是关键。

        徐志平阴沉着脸,眉头拧成麻花,锋利如阴鹫的眼神慢慢扫视了一圈会议室。

        五个人纷纷不露痕迹地低头或看别处,避开导师带着寒气的眼神,噤若寒蝉。

        会议室的温度随着这双眼睛的扫射,也跟着低了几度。

        事情再次进入死胡同。

        原野见状,关了ppt,走下来,回到座位上,靠着椅背,双手交叉置于身前,微仰着头,微不可察地呲了声,撇了撇嘴。

        周墨上去汇报。同样的死循环。汇报,被说结果少,提出问题,不能解决,就这样汇报结束。

        除了一肚子气,一无所获。

        苏静尘在底下坐着,不由地轻轻抖脚,浑身冰冷。

        窗外从云层中挣脱出来的阳光,照不进会议室,也照不进她心里,只觉得身处冰窖一般。她的结果很少,预感自己被会骂得狗血淋头。

        该来的还是来了,秦辞汇报完,轮到她了,艰难起身,朝台上走,每走一步,都像走钢丝。

        用稍微变得低哑的声音艰涩地梳理课题,汇报结果,说了自己遇到的问题。汇报暂时停止,昨晚通宵准备的文献ppt准备在课题讨论结束后再汇报。

        苏静尘课题汇报结束,徐志平迟迟不发话。

        其他人的视线在导师和台上站着的师妹之间徘徊。

        苏静尘垂着头,不停做着心理建设。不管怎么被骂,一定要沉住气,不要硬碰硬,不要反击,全盘接受,就算枪林弹雨,挨过这会就好了。

        等待剑落下的过程中,她已经完全不会思考了,思维连同手脚一起僵住,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她感觉自己身处另一个时空,觉得周围的一切虚幻起来。

        就在她神游太虚之时,一个声音把她拉回来。

        “你之前找我签字,说不读博了,想硕士毕业。就这点结果,硕士毕业都不行。”徐志平不咸不淡地说,语气平淡到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发怒的样子。

        其他人咻地转头,齐刷刷注视着台上的苏静尘,他们都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打算。不过看她涨红着脸,低垂着头,双手相互紧缠骨节发白的样子,能理解,也能明白。

        苏静尘听着导师的声音,知道他这会平静了,以为自己错开了这波枪口,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当然,你没有做科研的天赋,吃不了这碗饭,也不适合读博士。”徐志平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这样无足轻重的事。

        只这一瞬,苏静尘的眼眶就红了,一股气提到了嗓子眼,干涩又憋闷,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应对。过了几秒,才后知后觉这句话的分量。

        她的科研之路很艰难,但还从没怀疑过自己是否适合走科研这条路。

        现在这句话就像是刻刀一样,一笔一划给她定了性,盖了章,仿佛阎王爷的生死簿,压着孙悟空的五指山。

        她不知道怎么给出回应,她能怎么回应呢?

        但是不回应又不甘心,以后这句话会像根刺一样扎着她。

        她很想问,您说这句话的依据是什么?

        除了几次组会,您从没指导过我的课题,只最开始给了一个研究方向,平时从不过问。

        既然说我不适合读博士,那为什么不在我的申请上签字?因为我是免费的劳动力?

        来这间实验室,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没人指导。除了最开始徐志平给她这个研究方向外,课题设计与方法都是她一点点请教他人、找资料拼拢起来的。

        她在科研上的一点自信也是这样一点点拼凑起来的。

        结果到头来,一句轻飘飘的“你没有做科研的天赋”便将这拼接起来的自信摧毁的片甲不留。

        十万个为什么也不足以表达此刻她的憋屈。

        但是这些话被她生生咽下去了。

        因为比起委屈与不解,她更害怕当众跟人讨论自己是否有天赋这个问题。这就像是把她的尊严捻开了,掰碎了,摊在大家面前,一一分析。

        不管大家的结论如何,她都承受不了这个过程。

        底下坐着的四个人看着紧张无措又无助的师妹,有些不忍心,纷纷移开视线。

        苏静尘正在努力调整情绪,压住翻江倒海的憋闷和不解,结果又听见徐志武激昂的声音。

        “但是你现在这样,以为再读一年就可以硕士毕业?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不可能!想都不要想!想拿到硕士学位,你得读四年!”

        徐志平的火再次燃烧起来,这会苏静尘是火把的中心。

        苏静尘当初入学是硕博五年的学制。按照学校的相关规定,想只拿硕士学位,可以提出“博士转硕士”申请。只要满足硕士毕业的要求,三年可以拿到硕士学位。

        她现在研二,面临着硕转博的选择。硕士毕业要求低很多,距离硕士毕业还剩一年多,时间应该来得及。

        但没想到导师会给她设置障碍。

        既然彼此看对方都不顺眼,何不签字,缩短这个痛苦的过程?

        苏静尘这会被架在火上,一面是上次在徐志武办公室不好的回忆,一面是她前途未卜的焦心以及对自己前所未有的否定。她提出转为硕士是想早点结束在这里的学习,如果只有一年,她可以努力坚持。但如果要需要两年或者更久,她不认为自己能忍耐那么久。

        现在没法选择。因为徐志平现在是一个等待着爆炸的火药桶,零碎火星就能点燃,而她可能被冲击的很惨。

        想结束汇报,但想到自己熬了一夜做得文献ppt,觉得不能浪费,就算没有天赋,至少她努力了。

        于是深吸了口气,默默呼出,压下心中翻滚的万千情绪,尽量平静地说,“我准备了一篇文献。”

        手握着鼠标,准备打开ppt,尽管她用尽力气让自己冷静,但颤抖的变得低哑的音调、眼眶中浮上来的水雾,突然变成白纸一样的脸色,投影仪上不停乱晃一直找不到ppt全屏显示按钮的光标,还是出卖了她。

        这一幕被台下坐着的四个人看在眼里。

        周墨手握成拳抵住额头。

        原野停住了手上转着的笔。

        秦辞眉头紧锁,眼眶泛红。

        “静尘,讲吧,这篇文献我一直想看,还没来得及看。”李嘉渡温和出声。

        苏静尘抬起头,朝李嘉渡抿了抿唇,微微点头,打开了ppt,咽了口口水,将发涩哽住的喉头润了润,正准备开口,结果又听到。

        “不用在这里讲,你们之后私下交流。现在是汇报工作,不是要汇报文献。”徐志平满脸不悦,反手敲击着桌面,出声打断。

        其他四个人身形皆一震,但很快明白,他们老师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于是僵着的动作又恢复原状,只是心里的苦涩与心疼。

        苏静尘微张的嘴滞了一秒,僵硬冰冷发青的手握住鼠标,移到ppt右上角,点击了的“x”,拿上实验记录本,走下来。

        解脱?委屈?说不清楚。只剩迫切离开这里的念头。

        李嘉渡迅速起身,走向讲台,跟从台上走下来的苏静尘错身而过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此后的时间,苏静尘一直扭着头,看着投影仪。看似认真,实际上,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一个声音也没听见去。

        只觉得自己像身处旷野,满心荒凉。感觉神志已经脱离躯壳,去了另一个时空。就这样,挨过剩下的组会时间。

        组会结束,苏静尘拿起电脑,起身,其他人都沉默着。

        待导师出去后,李嘉渡提议,“要不一起去吃个饭?”

        苏静尘正想着怎么回绝,听见其他人的声音。

        “改天吧,我要去打比赛。”原野回。

        “我现在赶时间。”周墨抬腕看了眼手环说。

        苏静尘低声说了句,“我想回去休息。”

        “我也要睡觉。”秦辞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打了个哈欠说。

        “行吧,下次再聚。”李嘉渡没勉强。

        苏静尘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

        怀抱着电脑,低着头,走往寝室。阳光洒在身上,还是觉得冷,从骨子里冒出的寒气,快要将她冰封。

        她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辆车跟着她。此刻,她只想隐身,对周围所有的事都没兴趣。

        拖着脚步,慢慢走到寝室楼前,抬步踏上台阶。没注意到台阶上有一滩水,没踩稳,脚底一滑,膝盖一软,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跪坐在台阶上了。

        车上的人看见这一幕,迅速推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落地,但迟迟迈不开另一只脚。紧握着方向盘,青筋暴起。最终低下头,抬手,抓了抓头发。

        再次抬头时,看到孤寂又落寞的瘦削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推开车门,下车,仰头,看着高耸的寝室楼,不知道哪一层哪间寝室是她的。

        苏静尘,睡觉吧。睡着了,这个世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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