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温柔的虚度光阴

俞幽林目前看起来状态还是挺正常的，乔芋估计不出他到底是内心黑化，还是看破红尘，她痛快的答应明天一早就去离婚，解除这些乱七八糟的法律关系，同时她建议俞幽林要去报警。虽然法院也会把案件移交给公安机关，但俞幽林自己去报警会更直观。

        这就是他们“网打办”成立以来第一个大案啦！乔芋感叹，一千多万的案值，在哪里都算大案了。套路俞幽林的这伙骗子显然是根据俞幽林本人量身定做的剧本，推测他会为什么样的人动心，牵着他的鼻子走，却让他以为都是自己主动。和楚丘宁的事件一样，俞幽林的身边肯定有某些人或渠道让骗子加到他的微信，以及了解他的喜好。

        也不知道哪位天才分析出来他喜欢身残志坚的小白花，真乃俞幽林的知己。

        从俞幽林轻描淡写的描述中，乔芋听出来他并没有因为自己那些小仙女照而动心，让他动心的是小白花那顽强乐观的灵魂（？？），所以在这个事件中，她的身份可能没有起到关键作用。

        比起楚丘宁事件的晦暗不明，俞幽林遭遇的这件事非常典型，是网络交友类型的诈骗，内容实际上非常套路，无非是利用感情的杀猪盘，只是当局者迷，往往沉醉于自己的付出，感动于自己的痴情，而根本不看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俞幽林向乔芋解释他被骗婚的经过，只是基于乔芋同为被害人的立场，他也无意和嘤嘤怪深交，谈妥了明天的行程，他就开始沉默。

        不得不说，高岭冰山沉默不语的样子也是很好看的，然而再好看也不能掩盖他正在冷暴力乔芋的事实。乔芋也并没有什么经历伤痛依然坚强勇敢的灵魂可以吸引他，于是她决定走了，走之前提出一个小要求。

        乔芋说，“俞先生，你才是受害者，明天我们就不谈赔偿了，你赔给我一盆花吧。”她对俞幽林露出“柔弱可人且诗情画意”的微笑，指着桌上粉红色的小花，“就这盆好了。”

        这咖啡馆的绿植都是植物园的，俞幽林的兰花研究室并不研究非洲堇，但非洲堇也不值钱，并且都是植物园自己培育的，俞幽林点了点头，决定把这盆花的钱明天补给植物园。

        乔芋内心奸诈微笑——很好，拿走一盆花，然后得到了长期联系俞幽林的借口。

        这位俞先生果然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肩负着以被害人的身份接近俞幽林的任务，不可能就此撤退。虽然从他的说辞可以看出骗子可能已经结束了这个局，很大概率上不会有郭扶龙期待的“离婚分财产”的情节，但俞幽林的私人信息是怎么泄漏的？骗子是怎么样加上他的微信？以及又是怎么样窃取她的朋友圈照片？这几件事之间肯定有某个桥梁。

        找到这个桥梁，就能抓到骗子的蛛丝马迹。

        她刀山火海都趟过，哪会轻易从俞幽林身边撤离呢？

        高岭……啊不……高龄冰山受情伤的样子也是很好看的。

        乔芋回头就把俞幽林说的故事整理成一份报告交给了郭扶龙。其中有一些关键情节，比如说俞幽林的蒙面老婆哪天坐飞机到的青浦市，他们在哪个区的民政局登记结婚的，蒙面老婆又是几点飞走的？她做了重点标注。郭扶龙和姜盛可以通过出行记录追查这些时段进出青浦市的人群，分析其中有没有可疑人物。

        但这些行程未必是真的。

        还有一些值得一查——比如说俞幽林给她买的房子，虽然后来骗子倒手卖房变现，但肯定有留下手续。当初房子是以谁的名义买的？卖房款流转到哪里去了？

        以及那家十有八九并不存在的整容医院，也应该查一查。俞幽林当初把整容费用转账给了哪个账号，实际持有人是谁？款项哪里去了？

        比起郭扶龙和姜盛的工作，乔芋交完报告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干完活躺平在家里的沙发上，桌子上还有一盆柔弱可人且诗情画意的小粉花。

        家里有点绿植真的感觉不错，她考虑着下次从俞幽林那里再整点回来，西门咖啡馆给她的印象很美妙，挺漂亮的。

        生活就该是这样，没事躺平在沙发上，喝点茶，桌子上有一盆花草，手里拿着手机，身边还有个美人轻声讲一点悲惨故事，仿佛蜡烛的影子，温柔的虚度光阴。

        然后那个美人就在她快睡着的时候打来了电话。

        凌晨一点，乔芋舒服的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她以前经常日夜颠倒，作息极其不规律，总也吃不胖可能就是因为她新陈代谢完全不正常吧？结果掉落在身上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乔芋一个挺身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咚”的一声一头撞在了沙发上面吊挂的灯饰上。

        发挥失常且晕头转向的乔芋揉了揉自己的头，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里美人的声音清冷如玉，“乔芋，明天计划有变。”

        “哦？”乔芋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她对“计划有变”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还在揉头寻找自己离家出走的神魂，“什么变化？”

        “明天我父母要来。”俞幽林的声音虽然清冷，听起来也有一点轻微的变化。

        “哦……”乔芋兴趣缺缺，心想你父母要来关我什么事？还要大半夜打电话来骚扰我？我和你很熟吗？她继续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哦，那恭喜你了。”

        俞幽林可疑的停顿了一下，“什么？”

        乔芋不带头脑的应付，“你爸妈要来看你，你不高兴吗？恭喜你啊……”

        俞幽林淡淡的说，“我父母要来，是因为我之前告诉他们我要结婚了。”

        “你那不是都要离婚了吗？”乔芋打了个哈欠，“你告诉他们你马上离婚了他们就不……哦！”她离家出走的神魂骤然归位，听懂了俞幽林在说什么，“你爸妈不知道你被骗了？”

        俞幽林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

        乔芋突然有点心虚，弱弱的问，“所以……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也不会让爸妈知道自己好不容易谈个恋爱还人财两空……呃……更侮辱的是只有财空了，人还不要。

        “明天……去民政局之前，能不能请你和我爸妈吃个饭？”俞幽林的声音突然放轻了，有点漂移不定。

        像他这么个自尊心爆棚，从小到大都无所不能的“第一什么什么”，能说出这种低声下气的话是多么不容易。乔芋十分怜悯，然后拒绝了他，“你是要我去假扮你未婚妻吗？我……我觉得做人要诚实，不能对老人家做这么可怕的事。”

        俞幽林又沉默了一会儿，可能刚才那句“能不能”已经是他人生的极限，乔芋听他深呼吸了几次，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出来，他低声说了句“那就这样。”，挂断了电话。

        如果他说出一大堆道理来，乔芋必定无动于衷，毕竟“假扮别人女朋友或未婚妻”这种涉嫌欺骗老人家感情的事，她不会做。但俞幽林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那无所不能的大脑里没有处理这种事的功能，只能默默退却——这让她产生了一点儿微妙的负罪感。

        又过了几分钟，她给俞幽林发了句留言。

        暖橘浅芋：我不假扮你的未婚妻，假扮你的前女友行吗？虽然不能陪你哄老人家开心，但是可以帮你分担怒火。

        俞幽林：谢谢。

        暖橘浅芋：_。

        俞幽林睡不着，他坐在兰科研究所的值班室里，紧紧握着手机，凝视着暖橘浅芋的那句长长的留言。

        他想着他未曾谋面的“妻子”，在几百个日日夜夜，也曾有很多温柔体贴的留言令他感动，有些句子比眼前这句更令人心动，可是……谁知道在留言的背后，说话的是什么样的怪物？

        他在青浦市的房子已经卖了，最近一直住在单位的值班室里，明天父母要来，他还不知道怎么解释房子的事，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要离婚的事，也不知道怎么搪塞父母的期待。他的确是希望乔芋能答应假扮未婚妻，最好搪塞到父母离开，她不愿意假扮未婚妻，却愿意假扮前女友……

        就算是什么样的怪物，在此时此刻，也是好的。

        就像他的“妻子”，在相识的初期，她的确引导过他走出过低谷，的确让他看见过人生的另外一种模样。

        可惜回忆是真的，人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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