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谢休

“谢休！你父亲十三岁时已经通过乡试，你怎么就……”

        偌大的永安侯府回荡着谢老夫人欲言又止、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怒吼声，惊起家雀一片。

        秋风瑟瑟，院子里各司其职的家仆丫鬟纷纷缩了缩脖子，私下里用眼神说小话，不敢出声，准备待休憩吃饭的时候再好好交流一下小侯爷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被盯着跪在祠堂里的谢休梗着脖子，凤目合实，愣是把祠堂外面的呵斥声当做佛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派泰然自若、老神在在的模样。

        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跪祠堂可以，认错？他谢小侯爷没错！

        体态丰腴、行事稳妥的吴妈妈见谢老夫人气的直喘，虽知道其实没有大碍，还是抬手虚虚搀扶着老人家，轻声宽慰，“老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家小侯爷同其他府里的比，也是人中龙凤了。”

        谢老夫人面色依旧不悦。

        “外面都在传，叶大将军可是在面圣的时候夸赞过咱们小侯爷的，俪京城里头一份！”

        “哎！”谢老夫人并没有因为吴妈妈的宽慰感到放松，反而更加头疼，“你以为叶家那孩子如今做了大将军，便是了不得了？那位是何等多疑……哎。”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在谢休拜叶汉行为师的时候，在他终于练就了一身功夫的时候，在他跑去护城营出尽了风头的时候，谢老夫人心底也是有欣慰有骄傲的，只是，想到十几年前镇北大将军、定远元帅等人平定完边疆战乱，回来面对的却是百官对他们的诋毁、圣人的质疑，最后落了个抄家砍头的下场，她便不想让谢休走这条路。

        谢老夫人眼神复杂的望着祠堂里那个略显清瘦却挺拔如松的少年背影，良久，转了话锋，“老侯爷致仕时官居侍中中书令，侯爷也是在做尚书令时死在任上，我谢家世代为官，治世为民……”

        谢老夫人深呼吸，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憔悴一些，好让这个不孝孙能因为愧疚听话点，奈何她身体康健，虽已努力，也依旧是面色红润。

        当然，谢休也压根没回头看她的意思。

        此时的他正被屋子里燃着的线香熏得昏昏沉沉，虽身形很稳，却让人感觉更像是睡着了。

        谢老夫人不死心的念叨着谢家祖上是何等学富五车，做文官时是如何光耀门楣、门客众多，试图来个潜移默化，只是，前面十三年没有默化了，现下也是没有丝毫作用。

        如木头桩子般的谢休突然长眉一皱，开口辩驳，“父亲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是都很厉害可谢家祖训从未有子孙不可弃文从武这一条甚至祖母您还是忠勇侯家嫡女不是吗怎的可以如此看轻武将莫说做文官还要参加童试乡试会试殿试便是圣上把这些考试都给免了孙儿也断不会去和那些只会在背后嚼人舌根的老顽固同流合污！”

        一口气说完，没有停顿，谢休自小学武倒是没感觉到憋闷，只是难为了老夫人和吴妈妈二人，听得一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没等老夫人把前面的那一堆话捋顺，谢休双眼便猛地睁开，下巴微微扬起，唇角轻勾，浑身散发着张扬恣意的气息，“孙儿谢休今日便在此向祖宗爷爷们保证，定会去那边疆北郡，平外族侵扰，定大秦河山，扬谢家门楣！”

        “扬谢家门楣？那你可知，当年我忠勇侯府是缘何被、被……”谢老夫人的脸这下是真的气白了，她狠狠跺了下龙头拐，想要把“抄家灭族”几个字说出口，却怎么都不能，虽然后来平反，但谁不知道这都是当年的一场阴谋，一场藏弓烹狗的阴谋。

        谢休终于拖着蒲团转回身，眼神坚定，“孙儿知道这世间皆以文为上、武为下，武将自古都是极易被怀疑、被拿捏的，但若世人皆避之不及，那，还有谁来护我大秦？”

        “祖母，孙儿只是想保家卫国，并不是立志非要做那元帅将军，这个线，孙儿谨记！”谢休双臂高抬，行了一个恭敬标准的大礼。

        “你啊你！”谢老夫人摇头叹息，“罢了，谢家旁支九族千百人，成，鸡犬升天，败，九族同灭。”

        言罢，谢老夫人转身离开。

        躲在外面的长随薛椴溜了进来，等在外殿，“小侯爷，您刚才说话真快！”

        谢休面无表情，转向祠堂牌位，继续“思过”。

        吴妈妈伺候在老夫人身边，见她郁郁寡欢，眼珠微转，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道，“老夫人，咱们小侯爷虽然爱闹，但从小也是个有分寸的，如今他也十三了，是不是该做个大人了？”

        “……”谢老夫人闻言双眼微眯，神情明显好转，既然不能让他收敛锐气，乖乖科考，那便索性变成个真正的纨绔也罢，至少可以保全整个家族不被皇帝怀疑。

        前段时间参加宫宴，皇后对在文官中颇有威信的永安侯府与北郡军将军交往过密进行了敲打，言外之意便是圣上让他们减少甚至断绝同叶汉行的往来，否则后果自负。

        谢老夫人自然觉得荒谬，谢休还只是小小少年，拜师学武而已，压根不会出现什么结党营私的场面，但荒谬归荒谬，再荒谬下作的事情，那位都是做得出来的，她不只是谢休的祖母，还代表着谢家全族，如此，便只能委屈谢休了。

        “他院儿里没进过丫鬟。”

        言外之意，他懂这些事吗？

        吴妈妈掩嘴轻笑，“咱们在福寿阁找个平日里听话的、模样俊的、家世清白的丫头，一会儿让子曰裹了被子送过去，再在床头放本册子，后面的事儿还不是水到渠成。”

        在祠堂里闭目养神的谢小侯爷还不知道自己的领土上已经藏了一个只着存缕、身形婀娜的小妖精。

        “什么时辰了？”少年的嗓音清冷，其实不管是长相身形，还是言语气质，谢休都更像个温润如玉的小书生，那种经过兰若寺会被女鬼勾搭的小书生。

        坐在门外打盹的薛椴懒懒回应，“回小侯爷，申时三刻。”

        “确定师父明日卯时离京？”

        “叶将军派来的亲卫是这么说的。”薛椴晃晃头，让神智恢复清醒，走到门口，“来人只是说了离京时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谢休轻笑，“没什么意思，他不想带爷，又怕不声不响的离开以后会被爷欺师灭祖。”

        薛椴无言，这事，他家小侯爷还真能做得出来，看着眼前跪的端正、清瘦笔直的背影，怎么会感觉魁梧有力的叶将军有些弱小无助呢？

        “这跪也要罚完了，你说，爷要不要去一趟将军府？”谢休跪的有些无聊。

        薛椴欲言又止，叶将军肯定是不希望这徒弟去饯行的，但，小侯爷肯定想去，遂，薛椴笑，“您可是叶将军唯一的徒儿，他自然是盼天盼地的等着您呢。”

        “言之有理！那去准备着吧。”谢休虽闭着眼，却能从他微扬的长眉以及轻勾的唇角间看出来，他心情很好。

        叶汉行是不会带他去北郡的，那去祸害一下将军府应该不算过分吧？不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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