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谢休

邻东洲的二月依旧是很冷的，和春寒料峭没什么关系，这里的二月就是冬日，但谢休去校场的时候还是坚持穿的很少，因为不多一会儿便会暖和起来，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倒是看的旁边伺候的侍卫啧啧称奇，总感觉自家将军可能真如传言那样不是从地府爬上来的恶鬼便是那九天下来的神仙，绝非□□凡胎，这般抗冻。

        又是一上午过，侍卫将狐裘递上，谢休推开，示意不用，他知道这样容易受寒，但他不喜欢身上黏糊糊的时候再套衣服，怪脏的。

        薛椴从外面疾步进来，“将军，圣旨到了。”

        谢休看他一眼，继续往净房走，“到就到了，我这样也没法接，等我洗漱过后的。”

        “这……”这些薛椴都知道，但来送圣旨的不是寻常人，所以他还是有些慌。

        “怎么，来送圣旨的是谁？”谢休一下便猜到了他这般模样的原因。

        “是贺厂公。”

        “他？”谢休扬眉，这还是出乎他意料的，自从贺浮生做上东厂厂公，便很少出来执行任务了，更何况是千里迢迢的来颁个回京圣旨，但惊讶只是一瞬，谢休也没觉得有什么，摆了摆手，示意薛椴离开，“去给贺大人上好茶，若是问起我，说实话便是。”

        “是。”薛椴忙回将军府。

        校场离将军府不远，谢休一般宿在校场，薛椴则每日回将军府看看，方才他刚回到府里，便收到门房通报说京里来人了，是个极有气势的年轻人。

        当时薛椴也没觉得惊讶，传圣旨的大多数是太监，在圣人面前待着的人，有气势很正常，只是等他去了前院看到来人的时候，直接吓得差点跪地上。

        来人身量偏清瘦，面白无须，相貌俊朗如书生，却不会给人羸弱可欺的感觉，相反，看到他的人都会被他视若无物、冰冷骇人的气场压得说不出话来，这人便是如今的东厂厂公贺浮生，也是皇帝的近侍，大太监福生。

        得了将军的话薛椴稍微有些底气，匆匆回到府里，见下人已经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贺大人，偷偷松口气，这样应该不算怠慢了吧。

        行至堂中，薛椴作揖行礼，“贺大人，将军稍后便到，还请您休息一下，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贺浮生闻言没有说话，冷淡的脸上没有其他表情，好像这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他仔细瞧着手里的茶盏，是兔毫天目盏，品相尚佳，不算极品倒也拿得出手，没想到谢休那样的莽人还能对这东西有所研究，倒是难得，回去可以同陛下说说，给两位之间找点共同爱好，也不至于每次都相顾无言，怪尴尬的。

        不知道那厮到底在做什么，竟然这般磨蹭，回去一定要告他黑状！

        哎，要不要去门口埋伏呢，说不定可以偷袭成功，他不老是炫耀说从来没人偷袭他成功过吗？啧，这些下人真是没有眼力见，不知道谢休那厮是怎么调-教的，本大人不说话你们便离开就是了，怎么还守着呢？罢了罢了，不偷袭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如此在内心反复嘟囔，终于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人未至，吼声到。

        “福生！快出来，看看爷给你选的马！”

        茶盏一歪，水渍洒在修长白皙的手指上，这样的气候下，水已经凉透，倒是没有伤到他。

        福生轻合双目，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才压住直抽搐的眼角，这厮，还是这般张扬！

        不过，马还是要的。

        福生起身，理了理衣摆，阔步往外走。

        刚到院子里便看到谢休亲自牵着一匹格外高大健硕的黑色战马进来，这马神气十足，倒像个极品好马。

        福生选择性的忽略了同战马站在一起的谢休，径直走到战马前，伸手抚摸马鬃，是被精心保养过的，战马浑身肌理明显，一道道的凸起凹壑，是力量的象征。

        福生脸上难得有了除冷淡以外的神情，他薄唇微勾，声音极低，“好马！”

        “当然，送你的，必须是好马！”谢休得意的扬着下巴，又道，“我还给陛下也准备了一匹。”

        福生回过头，脸色恢复之前的冰冷。

        谢休了然，道，“放心，比给你的好。”

        福生这才放下心来，最好的东西，不能是他的。

        下人把马牵走同谢休的战马养在一处，准备回去的时候一起带走。

        福生招来随行的小太监，小太监手拿圣旨，立于台阶之上，谢休等人提衣摆跪地伏拜。

        “传信武皇帝敕令，东勇军大元帅谢休自接到朕的旨意三日内随福生归京，不得延误。”

        多随意的圣旨，多短的敕令，谢休领旨谢恩。

        小太监被薛椴领去其他房间，福生则随着谢休去了书房。

        “没想到，东勇大将军府竟然是有书房的！”福生的声音轻得很，却讽刺意味十足。

        “啧！”谢休斜他一眼，“你呀，还是这般性子，不讨喜！”

        福生冷笑，“谢小侯爷讨喜，现在提到小侯爷俪京城里还‘赞声一片’呢。”

        谢休嘴角直抽，就知道这狗太监喜欢揭人短，他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攻击这狗嗓子不好吧，他可是谢休，万不可做如此缺德之事。

        进了书房把门关好，有亲卫在外面值守，谢休让福生入座，“坐吧。”

        福生一点都不见外，一屁股坐下，二人都是气场强大的人，坐下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福生坐姿端正，衣摆整整齐齐的盖在腿上，脊背挺直，面容冷淡。

        谢休则是撩起衣摆双腿交叠，整个人有些歪，潇洒风流，因为见到老友，整个人喜气洋洋的。

        “陛下可有其他交代？”

        “你以后的安排已经定下，此次回京待不了几日，你也不必忧心侯府的事。”福生稍顿，又道，“陛下不会介意你同侯府亲近，若是……”

        谢休笑，“不是因为陛下。”

        福生其实知道，但陛下让带到的意思他还是要转达的，现下谢休直接否定了，他也就不再言说，转而道，“你当真不要陛下赐婚？”

        谢休扬起下巴，轻挑长眉，“凭爷的美貌，谁配得上？”

        “……”福生再次合眼深呼吸，罢了，还是继续做个哑巴吧，跟这人说话说多了，他会被气死。

        “福生。”

        福生没吭声，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但谢休也没有接着说，而是一声声叫他的名字，终于控制不住，福生一掌把桌案拍碎，低沉冷喝，“有话说！”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声音发出的急又高，一句话吼完福生便白了脸，喉间的疼痛持续不断的传来，他眉头紧蹙，薄唇抿成一条线，努力隐忍着。

        罪魁祸首谢休摇摇头，从书架后的密格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回来递给他，“幸好爷有备着。”

        福生不想搭理他，但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便接过，恨恨的把封口除掉，一饮而尽，因为这药本就是为他特配的，遂一进喉疼痛便明显缓解，清凉感散开。

        见福生表情恢复自然，谢休才撇嘴道，“气性真大。”

        福生又瞪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神如刀锋般，谢休呵呵干笑两声，“好好好我的错，我就是想问你，你会娶亲吗？”

        福生冷哼，不想再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明知道他是个太监还问这样的问题，不是个好的。

        “你看，你不是也不娶亲，那为何还要同其他人一般总是问我呢？”

        闻言福生猛地看向谢休，他想知道谢休这话有几分是真心实意的，本以为会看到一双戏谑的眼睛，但谢休的眼神极其认真，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区别，他们都可以娶亲，也都可以不娶亲，可是他们本就不一样不是吗？

        朝中官员虽都惧怕于他，却没几个是真心服他的，更罔论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男人看，和他交朋友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从七岁入宫去到七皇子身边伺候开始，他便知道，他不需要朋友，只需要主子的信任，一直到遇到眼前这人。

        谢休从认识他便知道他是太监，但谢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鄙视他，在背后骂他瞧不起他，相反，谢休一直都称他为大人，会送他东西却从不求他办事，也不怕皇帝误会他的意图，会准备他需要的药以防万一，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想到这些福生想笑，但他不能，他能在心里接受这个人的好意，却不能表现出来，他是皇帝近侍，表面上可以有朋友，但若真的去结交，只会给对方带来麻烦。

        “罢了，以后不问了。”

        “谢休在此谢过贺大人了。”谢休端着一副文官模样，拱手作揖，一派儒雅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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