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各路理论、案例、经验，在缺钱面前都用不上。缺钱是真刀真枪，学校里学的软绵绵招式，完全招架不住。

        郁仪长吁口气，想兜兜转转，她又要去找那人渣二公子。

        “咦，果然没破相，又漂亮了。”周忱在办公桌后翘腿笑，像是由衷地高兴。

        “彼此彼此，”郁仪想说小白脸，想想还是换个词，“你看着也更白。”

        说出摆出碗筷，端菜端汤。看周忱泛白的脸色，老怕他下午不吃饭，想拉人出去吃，但怕周忱又自嘲“小白脸”，只好，拐弯抹角给他送饭。

        “厂里食堂的，泼掉浪费，给你带一点，”递上筷子，“我去了解清楚了，危机，究根到底，还是缺钱。”

        周忱却之不恭，哼哧哼哧吃：“那打算怎么解决？”

        “想到唯一的法，能用得上的牌……”郁仪垂头，垂头瞄门口守打印机的余豪。

        周忱果断关门：“你还不如去抢银行。”

        “你不是把他整得服服帖帖了吗？”

        “我是要他做他该做的，整好他，让他好好做人，”周忱低低声，舍不得样，“这好一小伙，废了多可惜。”

        郁闷眼神黯黯：“好好做人，包括好好谈‘女’朋友吧。你别干涉我，就算虚与委蛇，我也要从他身上弄到钱，不，是资金。”

        “看来，你还没了解清，也没想清，”周忱失望低头，吸进一口汤，“不过，这事随你。”

        郁仪对这无动于衷有点火，其实有一点想周忱干涉。她不想没皮没脸，只把感情当工具，就算虚与委蛇，也是觉得恶心。

        周忱更恶心地助攻，果断把那人渣招进门：

        “来来来，小余，你前……哦你伪前任，好心送饭来，一道吃，吃完去督垃圾分类。”

        “周哥，这图怎样？”余豪拿着张a4纸进门，双手递上，郑重其事。

        郁仪对他刮目相看了：还是没骨头似的瘦，但起码站直，头脸清爽，眼神稳当，待人也像模像样，彬彬有礼。

        于是信了周忱的话，果然是在整好人。

        “完美，”周忱惊叹，惊叹地看余豪，“你出手，还有不行的吗？”

        夸张得有点过分，但郁仪也听不出假。仔细看桌上的纸，背景纯白，当中“垃圾分类”四个字，利落有型，四面是分了类的垃圾，缩到同样大小，很浪漫地，像雪花飘落似的聚一起。

        公益广告做成这样，也算上档次的极品了。

        周忱拿起递回去，狡黠笑：“不过效果有待检验，先做个二百份，发出去再说。”

        “大小姐，做志愿者吗？”

        吃完饭，余豪已经全身披挂，套上红马甲，斜挎大喇叭，一手抱广告，一手揽标旗。周忱披红马甲时，盯着郁仪玲珑有致的小西装问。

        “不是没穿过。”郁仪自觉拿件套上。存了跟余豪混熟的心，周忱给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三人穿好出门，亮眼一道红，外带上次开会见的粉红小妹。周忱叫人雅萍，看雅萍抱着文件夹盘算，问：“召了多少人？”

        “四十，”雅萍皱眉头答，“书记，极限了。”

        “不吉利，也没办法，”周忱挠头，把头发挠得乱糟糟，“文明城市复检，宣传线上压得紧，那今天搞垃圾，得四十人发挥最大战斗力。”

        “书记，这战斗力，也不能过火。上次守路口，两老七十了，尽忠职守站一天，又下雨，回去得了肺炎，子女直接骂上门。”

        “愿打愿挨，”周忱很低的一声，继续边走边说，“那吸取教训，选人，排班注意，这次就老少结合，按身份证来，二人一组，拿下二十栋楼总行。”

        “书记，六小区，四十多栋呃。”雅萍满头汗地开口。

        “总有办法，剩下的栋，还有我们四个，能扫荡完。”周忱信心满满胸有成竹。

        社区门口的街边，已经乌压压聚了一众人。穿着周正的不少，从小年轻到老大爷都有。大概不少是体制的工作，来完成规定任务，托着手机嚷嚷着要打卡。

        周忱找了个拦车的石墩站，高出众人一截，抄喇叭训话：

        “每家每户，查垃圾桶，分对有奖，分错曝光。逮一个分错的，照片拍回来，算两个志愿分。”

        “那多逮几个岂不赚大。”有人扬手机很来劲。

        “没错，要考核的同志注意，能逮十个，今年就不用再忙活。所以多多益善，能逮尽逮，赚分的机会莫放过了。”

        底下一阵大笑，跃跃欲试神情，周忱便喇叭一撇，振臂高呼：

        “挺过文明检查，就在此一役。”

        叫雅萍的女孩应声发红马甲，点名分组，余豪站旁边分广告纸，指挥分好组的人去哪个小区。郁仪站着没事干，看周忱在石墩上的指挥若定，莫名觉得，有点沙场厉烈的感觉。

        怎么像古代打仗，砍个头记一功，血淋淋地提溜一堆头，就能换军功爵位。“赶尽杀绝，能逮尽逮”，出自他口的口号，怎么想着想着，让人背脊泛凉飕飕感。

        ——他是个魔鬼。

        “愿打愿挨”，对老人病倒的低声，和全然的冷静、理智，也像说的口号一样，让人心生寒凉。

        ——他是个魔鬼。声音回想。还有爆裂的火星前，这人恐怖的脸。

        天井似围堵的高楼下，傍晚益发阴郁。郁仪对走过来的周忱，不由得后退一步——看见件件红马甲的抖动，这个人，像处在片暗红的血海中。

        咚咚咚。

        “女士，垃圾分类检查，麻烦垃圾桶拿出来下。”

        门开一缝，郁仪闭着眼塞广告纸，等着狗血大骂。那围裙撑成气球的肥肚皮，一看就是个不好处的主。

        说实话，一家一家敲门，她楞是当推销的体验撑下来，被冷眼被骂被轰，都热情洋溢地再赴下一家。

        “女士，垃圾分类，举手之劳，干垃圾湿垃圾要分分好。”郁仪好声好气脸贴门。

        “有病，你个垃圾。”门嗙一声闭了。

        郁仪退两步，眼神余豪。她跟余豪配合，为讨好这二代，她自告奋勇打头阵，已然尽力。刚才这家伙不言不动，也该他施展下了。

        “姐，社区发手纸。”余豪有气无力敲门。

        郁仪瞪一眼，但挡不住余豪已经掏卷手纸递上。

        门总算大开，大姐五大三粗杵门口，脸又黑又横，带着油腻味，一手抢过手纸。

        “姐，厨房看下好不，讨口水喝，瞧，渴得厉害。”余豪伸颈扒领口，喉结上下。

        可惜刚哄妙龄少妇的这招，此处不管用，那大姐轮手一巴掌，果断摔门：“流氓。”

        两人面面相觑，郁仪见余豪从地上爬起来，很惋惜地，捡起揉成个团的广告纸，展开抚摸。

        “犯贱，好像我跟你都是，跑来遭这罪。”郁仪苦笑，为套余豪近乎，调侃。

        “果然经不得检验，效果欠奉，”余豪只顾摸广告，“怎么都不看一眼？”

        “没余裕，蹲家里整垃圾筒的，几乎已婚妇女。家里家外半边天顶着，没工夫管美丑，更没工夫，看些没用的。”

        周忱从上一层走楼梯下来，拍余豪，指点迷津：“不如直接印大字管用，像分错垃圾罚五十。”

        余豪阴阴回视，郁仪看出信息是“你不早说”，但这信息被周忱哈哈哈地挡回去：

        “你设计得太好，我不忍作废，想至少用一用哈。”

        余豪的眼神成了：“耍我？”

        “你总学过，设计不能天马行空，你二公子自嗨没问题，但要别人承认你价值，得屈尊纡贵，迎合现实。”

        余豪若有所悟点头。郁仪看出周忱怎么把他整服帖的，也看出，这人又在师长似的训人——他训起人来，偏偏有种，让人心悦诚服的魅力，让人在不知觉间沦陷进去……

        郁仪数剩下的手纸：“帮我们吗？”

        “瞧你们效率差得，我巡完三栋了，你们半栋都没拿下，看不过，得带一带。”

        周忱啧啧啧，但被郁仪瞟眼，便不再废话去敲门。

        “周姐，大爷还好吧，最近志愿活动多，上门给剪个头发，端茶送水下没问题。”

        “啊，周书记，那谢了。”那蛮横大姐，霎时畏缩地手搓着围裙，瘪嘴苦楚。

        “同姓，有缘。家里小宝还没回吗，下次送温暖的钱，我安排送你这里吧，也实在是……”

        周姐已热泪盈眶，握手不跌地感动：“谢了。”

        郁仪这次看清屋里面，装修粗劣，墙暴露了不少黑缝。墙上，贴着一圈儿童学习的图片，老旧家具全靠墙，地面横七竖八铺着草席。

        有闷臭味，和不可闻的哼吟声传出来。

        “周姐你是真不容易，老的小的，”周忱边寒暄边蹭进屋，大概到了垃圾处，“其实，过生活，有条理点，也能省事，纸别丢在厨房的桶，湿垃圾占不了多少空，这样攒着扔，几天一次都行。”

        “书记，快热天了，会发臭的。”

        “啊，我生活经验，不能比不能比。”

        周忱捂脸尴尬，但尴尬不忘拿走案板上那卷纸，顺带那桶垃圾：

        “以后我上门，碰您这里不分类，我就代劳帮你扔，反正顺路，也方便的。”

        说着抓垃圾桶跑出来，唬得人家大妈连追带抢，痛心疾首地当场分类。周忱拍拍手，再认真递上广告单，眼神斜瞟，宣告这户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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