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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到了目的地,见周忱哼哼唧唧赖床的样子,郁仪便绕到后座,喊人却不见应声。再喊一句,周忱则斜过身抱上靠枕,头埋进去,不想理人的模样。

        接着横过身,霸占了整个后座,嗡嗡声:“有点醉。”

        郁仪长吁口气,只觉得相当地别扭——要去探看下,把人拉起,得曲膝盖找后座的空隙,狗熊似的爬进去。左右无法,干脆心一横,果断爬上,手撑上椅背,半身凌驾到周忱身上。

        声息可闻,是喝醉了,从耳边到颈下绯红绯红,配上未消的粉,莫名有点艳。郁仪闭下眼克制,心突突跳,攀扶的动作,又让半身发麻,麻得一阵冷一阵热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喂,到了。”涩涩声招呼下。

        周忱全没动静,郁仪顿时有如石化,手足无措。两人的声息,局限在狭小的车座里,一呼一吸,都惹得心里直犯痒痒滋味。

        怎么回事?郁仪头大,身不由己的感觉难以抵挡,似乎什么在胸腔里澎湃,浑身都不安地动荡起来。跟这人见招拆招式的相处,怎么演个戏,感觉就发酵变异,像变得不可收拾了…

        红得艳异,气息热灼,郁仪真收拾不了。手撑得法麻,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沉,看着脖颈细薄的肌肤,犹如玻璃一样映着青痕的跳动——

        好在光天化日,车门大敞,不知哪儿来的嘀一声,郁仪被忽地震醒,干脆利落跌落周忱身,以便麻利迅速地赶紧溜走。

        社区书记办公室,余豪又鸠占鹊巢,脚撩上面前办公桌,正正放在正中,窝入靠背椅,正专注地盯着屏幕。

        但敲门声起时,他惊弓鸟一样,火速收脚,扒拉鼠标一阵关页面,然后几乎立正姿势,站到了办公桌旁,装模作样整理文件。

        郁仪好笑:“你白反应了,是我。”

        “还不是怕他说我篡位,”余豪撇嘴,仍站得正,“怕他凶我。”

        “你还没征服他么?”郁仪玩笑,“或者说他把你征服得还不够,让你还能阳奉阴违,表面恭顺,背地里却大不敬,敢占他座位摸鱼。”

        “不是摸鱼,是在改儿童房设计,”余豪听出取笑,大大方方鼓掌,“的确,我二人彼此征服,大小姐又眼红么?”

        嘴仗个没完,郁仪懒得陪着打:“一点不眼红,要拜托件事,周忱喝醉,你去把他捞上来。”

        有求于人,当然是恳求地说,但真没想到,余豪陡然变色,遭晴天霹雳似的,撞门而出,旋风一样地蹿下楼去。

        “说过,他昨晚不好,吃过什么头孢,还作死跑去喝酒,是嫌我还没累死?”边跑边抱怨。

        郁仪惊骇,惊得愣愣地疑惑:周忱一直若无其事,应酬周旋都无懈可击,居然不只是耍嘴皮,而是拼上了命,来让自己如愿吗?

        难怪你腮红都让我涂,郁仪眼一酸,满心怅然地想。

        但怅然走到楼下,奔到车边,周忱已被余豪卷走,踪影全无。正午的日光晃眼,擎天高楼投下森森的影,郁仪心里五味杂陈,阴晴也不定,呆呆扶着车门,静在夏日闹哄哄的燥热里。

        手机猛震,联络的律师来电,她才屏蔽掉杂七杂八思绪,转回现实中。

        “拘留所见。”对律师的问询回道。

        讨薪闹事,工人被警察拘留了两人,理由是无理煽动,导致伤人,还百般不服地跟警察冲突。医院里受伤的要安抚,这帮抓进去的妻儿上门嚎也得安抚。

        郁仪团团转,找公司签约的律所,但没找对接公司的头牌,直接闯到律所的写字楼,找了个青涩小姑娘,看着入行不久,样貌正直又单纯。

        最花花肠子的这帮人,郁仪站律所门口想,老成精的几个,估计跟商界盘根错节,不是自己这才回国的菜鸟能够应付。

        “取保候审,我全套做好,”律所小姑娘姓葛,名葛言,齐耳短发,娇俏模样,却一脸冷肃地,“也找到个机会,你跟我进去能见到他们。”

        郁仪满意点头,进到一公厕似的房间里面。不锈钢的铁栏,把房间隔成两半,墙镶白瓷砖,头上密集的日光灯,冷飕飕地照着两人颓丧的人。

        “你们怕有前科,现在招工还是很看这个,”郁仪隔铁栏坐,朝栏后站起的一人,“那是拿了多少钱,闹得天翻地覆也不怕。”

        “干嘛,干嘛,不发工资还不让闹了。”站起的男工不屑,人精瘦精瘦,起皱的脸皮崩紧,带戾气地瞟去一眼。

        “社会有理有法,你们闹伤人、□□,被拘留是合法程序。”葛小律师在旁开口。

        “行,你们老板总是强,说什么就是什么,想怎么就怎么吃人。”另一敦实点的男工,翻翻眼皮,怒不敢发说。

        郁仪平静,察觉到两人已整得蔫头蔫脑,装强悍也是强弩之末了,就对汗得皱巴的蓝工装,缓缓脸色,心平气和坐下:

        “你说到点,是有人想怎么吃人就怎么吃人。但我不是一伙,我只解决问题,不想你们蹲在这儿,也不想厂里欠薪辞工一派末路。”

        她微抬下颌,气定神闲,用种让人不能小觑的语气。对这义正辞严,两人无话可说,但口里嗫嚅着,郁仪乘着这嗫嚅再说:

        “厂关闭,卖地给地产商,你们拿到一笔钱,是能再找工作。但不定比手头这份好。”

        慢慢引诱地:“都待四年,很有资历吧,做库管和叉车工,可外面趋势是智能,快不要人工,当然能忍下工地的苦累那另说。若我能挽回这些厂,我会试着改仓储智能,会让你们学技术参与,我不会直接给钱,但能让你们看到前途。”

        两人被说得抬头,向铁栏凑拢,戾气的眼神,已变老实巴交,似懂非懂地眨一眨。小律师冷冷地补充:“保释你们很麻烦,若不是看你们资历,不会做这些事。”

        “总之我知道,背后有人教唆你们,若你们能作证,把什么都说出,那就可以接受我好意,即刻出去。”几乎含娇带嗔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天昏暗了,有种厌恶的感觉,是那间狭小冰冷的拘留室里,酝酿出来的逼压感觉。郁仪把头发一捋,强迫自己醒神,想自己该得意才是,该对自己刮目相看才是,气定神闲地搞定那两人,可是一路倒霉里,难得一次的获胜。

        当然是学周忱搞定人,查清事实,看透人弱点,言辞凿凿,正的反的各种进攻。照葫芦画瓢做,有用是有用,可是总觉得膈应,这种阴阴阳阳,全不是自己喜欢的调。

        ——就像乍见火光前截然不同的周忱,那种恐惧和厌恶。

        反正事情弄清,那杜经理源头操纵,她爸默许,但弄清无济于事。照她以往性子,肯定当面对峙起来,不过胡闯蛮干经历些事,直觉这样没用:公司控制者,打定主意要做的事,都已做了大半,自己大嚷大叫反对能有什么用?

        不过是跟自己的打算违背,才觉得不可接受吧。但自己打算是再三地,信誓旦旦地说出过,是被听到的人认可,被他鼓励,被他好生帮助着,势在必得要去实现的。

        又热又闷,天光将尽,晚高峰的车呜呜轰鸣,郁仪身一震,想没用也要去对抗到底了——只觉周忱站在身后,眼神师长似地盯着自己。

        料得没错,不带怒气,冷冷静静地,去总部小白楼摊开这事,被那杜经理否认,接着被嘲笑兼教育:刁民反咬一口,大小姐居然无凭无据就信了。

        而后找律师小葛,人家也眼露无奈:“空口白话,做不成实质的证据。”

        就是不想去找周忱,不知怎么面对他,厌恶、感激、愧疚、和隐隐的怕,七上八下,心神不宁,开车都对那社区,和余豪家,能避多远避多远。

        但那天在后座,凌驾于他的气息,热灼热灼地,萦绕总不散——只恨不得把后座剁掉才好。

        余豪来信,手机上蹦出:“有空不?”

        郁仪发现这人头像变了,从黎明昏光中的踽踽背影,变成灼亮逆光里的侧脸含笑,像欲语还休地,对着什么人。

        侧脸被光雕琢得精细,棱角跌宕,眼神拍出虚茫感,郁仪想起这人本色,就怎么看怎么起疑。

        停车短短回复:“正忙,没空。”

        “有人相思成疾,茶饭不思。”

        倏地又蹦一条,缀个勾手图案,再夸张地接一句:“不来等着收尸吧。”

        心里咯噔一下,愧疚感油然升起,觉得对周忱不闻不问真是不对。打脸回句“不忙,就去”,飙车前往。

        明显是被骗来的。余豪家阳台,与客厅等大,阔大地凌空于流水潺潺的园林。如无物的玻璃栏后,周忱一人独坐,坐的是两块木板斜斜交叉的怪椅,悠然后靠,像是慵懒又闲适地赏景。

        “好恶心,不想吃。”郁仪走到他身后,被突如其来怼一句。周忱是那种又怨又愤口气,但有气无力,说出来软乎乎。

        “唐突我无妨,唐突佳人不好,”余豪端个黑釉泛金碗,一手撑椅背,一手强横塞到眼前,“如你的愿,喊她来了,该吃了吧。”

        ——显得周忱更软弱可欺。郁仪把混乱心思藏起,抢过碗,拉开余豪,木愣愣问:“你还好吧。”

        “还好没死,”周忱一下站起,声讨似的,慵懒全无,“都怪你后面那人,那天把我折腾太过,灌什么似的,弄得我死去活来,你怎么让我落他手里?”

        这人避重就轻不想自己多问,但说得也太过分了点。要有人不知情,都不晓得会往哪方向想。郁仪不再木楞,也不想面对周忱,直直看余豪,拉下眼睑,似与周忱一同声讨他。

        “怪我咯,谁不知死活赴酒局,色令智昏。”余豪嗷呜一声,嫌人忘恩负义白眼狼,气呼呼地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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