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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8章


云霭霭雾沉沉。余豪没料到,腿快走断,鞋腻满泥,拖箱轮子掉一个的代价下,居然进到片仙境似的山谷。

        巍巍山峦,成屏风般的背景,恰恰雪白树黑,泼出水墨色泽。眼前三重平缓的坡,前后错落,似剧场的幕布,让谷底一大撮矮塌塌房,显得幽邃、神秘,而颇有戏剧性。

        余豪撑上拉箱干,眯眼赏景,也觉挺戏剧性的。他蜜罐里泡大,脚不沾泥不说,从来坐驾一大堆,脚没踱过半里路。居然肯山路十八弯跋涉半天,半身酸麻散架状态,还意犹未尽、畅快无比的。

        呼口清冷雾气,想城里的横平竖直,畅通无阻,有说不出的人造和做作了,透着虚伪和矫饰,无形中让人扭曲,在围堵和限制中闷得不行。

        而这般泥泞不平,高山巨野,把脚硌来硌去,身也被枯枝烂木反复扫,倒有种天然的酣畅——粗野、狂肆,偌大天地里独行一两个人,真是全无拘束的畅快啊。

        “这里不错,要我扎根也行。”想着斜斜伸双臂,似拥抱又像伸懒腰地感慨。

        “大言不惭,你这样人,就是求新求奇到此一游罢了。”身后绾音冷嘲声,拉起箱往乱树丛里走。

        “喂,喂,别小瞧我,”余豪停了连篇遐想追,“路咋走,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有啥狗熊老虎出没没……”

        “有也会避开你这头大灰狼。”绾音只想人闭嘴。

        木构泥瓦的古式房,依山而建,连连叠叠,雪迹还没消,看去像奶油蛋糕上插巧克力片,密集而稍稍凌乱。

        乌压压房屋,围向谷底的一块圆形平地,而平地角立起一间钢筋水泥楼——宛如蛋糕被人挖走块,突兀地插了个写标签的牌牌。

        这两层小楼,单单薄薄,坑坑洼洼,一门一窗平直交替,二层被水泥栏杆遮一半,栏杆封死一片平板。上世纪遍地开花的造型,此时却像被遗忘在了时光里。

        好在横亘的红幅跟上时代,三四条缠在楼头,标语赫赫气壮,对仗和上口是不在话下的。旁边还树一大广告牌,一片青山里p进工厂,配简单干脆的大红字,“一人就业全家致富”。

        余豪不陌生,社区里跟周忱混过,做事方式就这样,走近看到,更觉对周忱触手可及。于是瞅着,哗哗拍两下手,用上两人“同居”时的暗号,想该能召唤出楼里的人。

        不幸,召出的是条人高马大长毛狗,足足半个人身高,貌似还没系绳,正四脚刨地凶神恶煞地冲过来。

        “救命。”抱头呜呼,直接掀衣领包头。

        “你怕什么。”听到句嫌弃又不耐烦的鄙夷声。

        余豪从衣缝看到,身前俏丽的半张脸,嘴唇微微凸出,透着冷峻。这眼认出郁仪了,真是好久不见,昔日粉妆玉琢大小姐,眼前套一件宝蓝夹袄,毛茸茸袖,要不珠白的毛衣露一节,妥妥压寨夫人打扮——倒很符合那声喊的豪野之气。

        感慨良多,但挡不住狗鼻子嗖嗖往身上嗅。

        “你养的狗吗,看在昔日情分,饶一命,我又没干坏事,就探下故友……”

        “不速之客,抱歉,只能这么招待,”郁仪平平冷冷说,但余豪听人忽转了口气,幽幽怨怨地,“你为什么不跟我讲,他们今天会来?”

        “好吧,是我今天走几步路,吃几个馒头,讲多少话等等等之外,唯一一件没跟你交待的事。”

        无奈的玩笑声,余豪明白掌声召出正主,伸直了背脊,抬头挺胸,见到周忱站在一米外,他灰头土脸不改,古板的长大衣上,围着厚厚一圈鸵色围巾——让他又想去打扮这人,觉得周忱是可甜可咸,豪贵和质朴都穿得出味的人。

        就如他身上,截然相反却并不矛盾的两重气质。

        不过不及多看,那狗听到主人没好气地质问,果断折转向周忱。余豪刚缓口气,便在嗷嗷声中想到,郁大小姐靠这凶狗趾高气扬,是要把周忱揉圆搓扁拿捏在手里。

        “我都不知道我今天能来,土路塌掉块,两条腿抄山路来的。周忱哪会未卜先知跟你说,你别冤枉人了。”见狗箭步蹿向周忱,帮着忙喊。

        “我没冤枉他。”郁仪俊眉一横,气势汹汹跟蹿的那位如出一辙。

        “我没被冤枉,做事鬼鬼祟祟,发信长篇大论请余豪来,全没跟你好说,没一清二楚、事无巨细说,实在可恶啊,可恶得旺财都看不过,恨得想吼我两声……”

        余豪无语,抹上额汗,这两人斗得,干嘛拿条狗当中介。不过这狗真像懂人语,周忱一脸愧色地认错,旺财真就半路刹车,果断放过了他。

        于是见周忱过来搂上肩,感激涕零:“你果然随叫随到,救我于水火。”

        “还行。”对这装腔作势,余豪别扭。

        “肝胆相照,今天久违地领会到这词。”周忱正面相对,好兄弟似的抱上人。

        对着嘟嘴声,余豪想起毛,却见到周忱露欣欣然笑,他冻红的眼皮显疲倦,而细致的眼里,熠熠生辉。

        ——好吧,心照不宣的玩笑再开始吧,这两人斗鸡眼似的,的确要自己来刺激下。

        “何止何止,是相思难解,迫不及待要来呀。”

        余豪给个大大的回抱,简直要把周忱抱起的那种抱。不过忽视了在场的狗,那狗对看不惯的“亲密”,哼哧一声,直接横冲直撞冲散。

        然后郁仪施施然走过去,气定神闲:“来得正好,你不是抛妻离家吗,当年我失去的机会,正好再争取一下。”

        余豪怔住,怔住被郁仪抚下汗,挽上手肘,拉行李箱不由分说往小楼里塞——他才后知后觉想到,他是被反击了,原来两人斗的中介,已从旺财转向了自己……

        “养狗是为看门,没保安,也没公安,唯一想到的看门办法。”

        “就知道你不是为了对付周忱。”

        “是发现的附属功能。”郁仪弓手指,搁嘴唇上笑。余豪才发现她冷若冰山的融化——她沉忧也更成熟的面容里,昔日的一点跃跃神采。

        余豪看着回想,想郁仪才是让他有欲望的人,大概美国待久,她身姿和态度,染上那种随意和直爽,也不在意地外露自身。但欲望,仅限初始的一面。此后,一直把郁仪看作要尊敬的人。

        尊敬她快人快语,尊敬她说什么即做什么,更尊敬她风风火火,有志气有勇气去撑自家产业。

        总之,对着这年纪相仿女孩,他是自惭形秽的。

        “真难为你,独自一个住这楼上。”打量四周,安慰地说。

        二层楼的最东间房,闭门关窗,也挡不住坐下后进骨头缝的阴冷。余豪扯出件衣,边换边看清房间:外观不说,头上天花板矮,又镶了一层,有几块破掉,就用报纸糊着,地板水泥地,也凹凸不平,靠墙边,一张粗粗的木板床,不过铺盖还算鲜亮。

        “这是有人好容易腾的,包括整个二楼,不然只能去木房子里受冻。”

        郁仪一点不觉“难为”,疲惫的脸上还有乐呵意。余豪把惊掉的下巴抬起,知其所以然,就问:

        “周忱腾的?一点点好,被你乐滋乐滋说,还装不待见他,都为他跑到人迹罕至地方……”

        “免得你笑我,事跟你说清楚,”郁仪对嘲笑,不急,也不恼,“二楼不是为我享受,是充工厂干活的。其次,不是不待见周忱,是讨厌死他阴阴阳阳贫嘴。还有,我比他先一步到这里,想探出他过往。”

        隔墙有嗡嗡剁剁声。余豪想起经过走廊时所见,的确,狭长的五间房里,排几溜缝纫机,貌似工厂做工,墙角也堆起包装袋和布料——是郁仪重操旧业场所吧。不过郁仪说的“先一步”,让他又想到些别的:

        “记得当时你玩失踪,跑这里失踪?”

        “就想好好挖周忱过往。这里是他老家,但他没有家,他吃东家饭西家饭长大的,长到不太大,被人带了出去,然后,开始蜕变成现在的样子。”郁仪娓娓说。

        余豪不以为意:“你追查的结果?我三言两语问绾音,也问到了。”

        但郁仪不理,自顾自说完:“所以,明白周忱要干嘛。他出人头地,想报恩乡土,乘上轰轰烈烈政策,搞到帮扶的机会,回到这里做建设,也顺便积累他事业的资本。”

        “像是,听起来挺高尚的。”余豪咧嘴笑,意味不明笑。

        “这个过程,他主动把我卷进去,有时我想,即便他把我坑一顿,看在他无可挑剔的目的上,我能原谅他。于我志业,从这里起步,也是一样……”

        余豪也不知说什么,答不了话尴尬搓手。郁仪全然心平气和,他刮目相看,想这大小姐真的变了,自己让自己平静,沉得住气——估计有气都让那狗去撒。

        “看来,你们将同心协力,”半晌后想到话,余豪开口,“你这么露心扉,是想我讲讲我为何来吧,这周忱鬼鬼祟祟没跟你好说。”

        郁仪点头,眼神灼灼地盯。余豪就站起来踱脚,踱远点笑:

        “显而易见,帮你呀,难道还像以往厮混?知道你对这穷山恶水的绝望,要在这里建起厂,修通路,科斯集团的公益部门,也被拉到这报恩事业里。”

        “该是主要为你,他连篇累牍地发信哄我来。”再次夸张地强调。

        郁仪红扑扑的脸被带笑,眼里闪闪,想是信了这答话。但余豪忽想打破这和谐,寒风扑扇门窗的呲呲,如车轮的轧轧声,让他想起了车上谈话:

        “但你没全然信周忱,你拉我关上门说便是疑他,而我真知道点,你所不知道的。”

        “是什么?”郁仪呼哧站起。

        “绾音说,周忱到这里,不是善心而是赎罪,为他害过的人赎罪。”

        余豪身为大金主,在穷乡僻壤,也只受到“次等对待”。郁仪争风吃醋的预言,“周忱绝对不会为你腾间房,估计你要跟他窝办公室睡”,当晚成真。

        一楼办公房,钢架薄皮沙发里,两人一头一尾地睡了整夜。

        山林风如鬼嚎哭,当然是睡不好的。两人抵足而谈,忆甜思苦,呜噜呜噜,第二天都顶着熊猫眼出门。

        但余豪没打哈欠,一夜之后,知道要干的事的艰难,必须得振奋精神撸起袖子——

        同样是村社级,不同于城市里的走街串巷,大爷大妈一派和谐,这里得真刀实枪拉人出山窝窝,找地建厂,按着人从农业生活过渡到工业生活。

        还因这里草田族独特民居,不能强拆强搬一刀切,只能就近帮扶,就近让山里同胞从穷哈哈到有钱赚。

        “三年时间,这里天翻地覆换新颜,”早上,周忱掰冻住的水管说,“目标口号是这样,下面就剩路一步步走了。”

        “能不能下一步,买点黑泡沫包水管,冬天还长,脏死是小,渴死事大。”余豪惦牙刷接话。

        “这是前一步,引水工程没考虑周全,”周忱纠正他,拿口杯毛巾往远处走,“脏死渴死不至于,原始方法还顶用的。”

        于是两人敲开溪水冰,在条小黑鱼鄙视的眼神下,冻得哆哆嗦嗦做完洗漱。

        那条鄙视的鱼被周忱舀到,连带几位同伴,被架火上做了早餐,余豪只能感叹够原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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