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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


一条石子砌成的窄路,蜿蜒爬上山坡,穿过挤挤挨挨的木头屋,到山巅时戛然而止。

        路的尽头,是座漆黑而庞大的旧屋,建得最高,台基不是木头桩子,而是由垒好的山石撑起。由此,这屋虽看去破破落落,仍十分气势地,立在一片沉黑屋脊的尽头。

        屋有五间阔,正中的一间洞开一面墙,正对山谷,檐下挂了布幔,叠叠几层,外层的一道被风吹得飘出去。黑红色布,鼓风而舞,呼呼烈烈,颇有几分电影里造的那种幽迷氛围。

        有人坐在布幔下。

        “记得你以前总穿白衣服,白幽灵似的,是不回老家得穿黑衣服,到外面才尽情反叛下。”

        余豪站进屋,侃两句,在昏暗的光里自我放松。可侃过后,绾音仍像个黑乌鸦,披散着发,鸟标本一样倚在木栏杆上。

        ——不搭理。

        这种冰山美人可欣赏,但交往是个问题,半天都没两句话。余豪看着想,以往在杭城,周忱曾托自己照顾人,也是不到必要,断不会去冒失惹她。

        后来逢场作戏当“情人”,也是没什么话说,便向她倾述被迫成婚,出乎意料地,这女孩主动提出当“拯救者”,不过是在自己恬不知耻供认与周忱暧昧关系的前提下。

        如今移场换景,一切已如火车外景致,呼啦啦模糊远去,更不知再提什么。好在手头有物,明白了周忱要买窗帘布送的用意。

        “白玫瑰、白裙子送过,这里条件太差,只能送你块镂花的白布,”掏出叠好的布,理直气壮递去,“以往你来者不拒,想必今天也不会拒绝我。”

        绾音接过,手上摩挲下,利索地站起来。圆眼珠一轮,人已活泛,定定望向余豪:“你喜欢我穿白衣服?”

        “黑得鬼气森森,穿白衣服好点。”

        对前番的鬼舞印象深,此时打量卸了珠玉的黑衣,还心有余悸的,就明确说出喜好。

        “那好。”

        绾音应着话,转进黑红相间的门帘,再出来时,套上了蓬蓬白羽绒衣,小心在屋里火炉边坐下,提火上茶壶,倒了杯茶。

        粗陶碗钵,余豪捧着,觉得自己送的时兴羽绒衣,跟这场景说不出的违和,还不如黑乌鸦服顺眼。

        不过体会到了一点取悦心思,心生喜滋滋,蹭蹭坐到了人家对面:

        “没想你这么特别的职业,难怪气质非凡,那个舞,可以去申请个民族非遗什么的……”

        “煽动迷信,要被打击,”绾音一板一眼,“我没职业,还在上学,一穷二白的学生。”

        余豪闷口水,也看清这身衣,是绾音换个角色面对自己,换成城里符号似的一个人,跟以往一样,稀松平常说话。

        那就好说,一口气闷完水,央她再倒:“可你到底煽动了,阴森森的表演,谁叫你去做的?”

        “不用谁叫,山塌掉后的篝火夜,经常会跳这舞。”

        “哦,习俗。”余豪点头。绾音说得坦率,他确定了她跟周忱没交集,不是周忱为达目的的安排。想想她与周忱的膈应,周忱也不大可能安排她。

        “驱鬼镇魂吗?”偏往迷信里引导下。

        “有人鬼神无畏,这谈不上,不过是我回村里,应该做的事。”

        “想提醒周忱‘有畏’,是不是?”身前倾向绾音,“自告奋勇去跳那舞,真看不出你是帮周忱,还是打击他?”

        “我也是村里人,我也想开通路,而且以这村里人的愚昧无知,只有周忱能做到,即便他像个恶鬼。”

        绾音异常认真,全然理智,余豪惊讶了。她确是在帮周忱,以这村里人的意志,又以混过外面世界的冷静态度。

        “愚昧无知?”低头笑声,“妹妹你出去上学定不容易,该是从小只会跳舞,搞迷信活动,是有人不停鼓励你求学,你才奋发,走出了大山。”

        隔火苗凑过去:“小时候与周忱有交情,他出去后,还联系你,一步步地,帮你走到了如今的大学,一穷二白交学费,都得赖他吧?”

        绾音默不作声,头埋进衣服里,耸了一下,半晌后抬眼,晶莹的眼珠朝向墙角:“我休学了,我不想再欠他的。”

        “呦,好深的恩。”

        余豪想到猜对,边说边往墙角挪,墙角有个立柜,漆色剥落,却一尘不染着,他早注意到:“好像深恩在里面,见意我看下不?”

        绾音自己去打开,半墙高的木柜,东西很多,书本、布头、还有零碎小玩意累累往外掉,应该是她成长的见证。余豪见着,正后悔冒失了,绾音拿出一纸包,大大方方地摊在他面前:

        “周忱跟你说了我的所有事,不说你也会问吧,就像你从我这儿打听他一样。”

        事实上不是,周忱只说了“巫女”,余豪明白自己冒失来让绾音想多了,难怪她有些敌对,看着她气急败坏地拆纸包,颤抖着说:

        “不用试探我,我不会做什么阻碍他的事,看在‘深恩’上面,你可让他放心。”

        露出的,一封封纸质的信,被整整齐齐收好,包裹两三层,曾经是,遥远的牵挂,和改变命运的莫大寄托吧。

        出乎意料地挖到了这一层。绾音的冷静完全破了,那种冷,估计是种绝望的克制,想依恋一人,又不能依恋的克制。

        又一个对周忱怀着情谊,同时深深忌惮的女孩。

        他补偿得完吗?一个个爱恨深重的。

        余豪乱七八糟想,忘了紧要的,绾音激动得气喘,他才想起,开口顺人家话说:“哦,是我不放心,以为你用鬼咒周忱,搞得他老不好。”

        “既然不迷信,又有深恩,那告诉我,周忱总不好是怎么回事,”看进绾音眼里的忐忑问,“还跟你类似,你们一起遭过什么劫吗?”

        她在深山里徘徊,那么来来回回走,似乎为了驱除不安的阴影。山鬼尚可赶一赶,但身心的恐惧,大概化作他们祛魅后又临头的厉鬼,再也挥之不去了吧。

        余豪不管绾音了,反正她住这儿迷不了路。怀着好奇心,掏手机不停地查,浮光掠影地,也要体验下所谓半导体实验的危险——从丙酮爆炸、致死惰性气体、到云里雾里堆术语的特种气体、有机溶剂,到简单直白地说辣眼睛喉咙疼,各路半导体车间的工伤抱怨,以及瞟到科研论坛调侃,说出某方面论文就是谢天谢地,感激上苍不杀之恩……

        看得心头一紧。

        绾音脸色苍白地停下来,余豪挪开手机,对上瓷娃娃一样的冷颜:

        “你读了两年大学,这么理智,该明白周忱是做正事,可惜运气实在差,出了事,责任不全在他,你犯得着这仇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何况他也受难,算是,陪着你受折磨。”

        鼻子一抽接着道,明白周忱好好的人为何弄得总不好,莫名有些酸楚。

        绾音定定怔怔:“不是运气差,是他明知危险,明知可能出事,还是固执地要做。”

        无比肯定地,咬字凑近:“我听到,他跟实验室其他人说的话,那时候上中学,听不懂,但一字一字记得清楚。”

        “的确,你该刻骨铭心,”余豪想象着画面,并不敢多问,喏喏,“这事太重大了,对你和对周忱都是。”

        ——依周忱性情,明知故为的事做得出来,但受过那样大的灾难、教训,怎么依然故我,冥顽不改呢?

        对郁仪家家业,对这山村的开路,像都是如此。

        正思索,绾音幽幽深叹:“他其实幸运,我也是,我家人就没这么好,在那场出事后,全丧生了。”

        “嗯,你怨过,他见死不救,却收留了你,自此你独个在城市,不得不跟他相依为命,又对人恨恨不平,过得糟心。”

        余豪撇开说,对深叹不好说什么,家破人亡的事,是他顺到无聊的人生体会不到的。

        这时,看绾音凄然的脸,目不转睛看,想自从结识这两苦孩子,一步步走近,他似乎是为找种人生的刺激,在苦难和疯狂的映衬下,找到点活生生活着的,异常鲜明的感觉。

        “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糟心得好特别,”大胆去摸绾音头发,觉得能劝好她,“珍惜下这幸运,毕竟死里逃生,你们还得相依为命下去。”

        村里无医无药,兜一大圈,是为从绾音那里薅点备用药品。回到办公室,见周忱迷迷糊糊趴桌上,郁仪一筹莫展坐在旁,气性消了不少,整个人,有种失魂落魄的僵直。

        “是不后悔摔门,如今想听他温言款语都听不到。”余豪想叫醒人,拉着门嘲讽。

        郁仪眼神回复有力,横过来:“别想推卸责任,他一直跟你在一起,是你没照看好他。”

        余豪自认有过,默默走进门,昨晚他是一夜好睡,没理会周忱点灯熬油,结果第二天,周忱像堆浆糊粘桌上,就是不起来,时而有尖尖的呼吸声,人也时好时坏,着实吓到了叫来的几个人。

        万般无法,想到去找绾音。眼下知道缘故,心踏实了点,小心越过郁仪,凑到桌面问周忱:“你还要睡吗,今天不干活,小心明天报告泡汤?”

        “这法用过,”周忱没声响,郁仪气吼吼厉问了,“你去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吗?”

        “可是大费周折,你得让我慢慢来。”余豪抚额躲开。

        正剑拔弩张,没料周忱忽一下抬头,惺忪着眼,懵懂无辜地,出口就赶人:“好吵,我自作孽,不关你们事,要吵麻烦出去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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