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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53章


会场在大酒店不远,更苏联式的建筑。

        白灰墙外表后,里面装得也是别具一格,大酒店是前卫新潮,这部门则老气横秋。开会的礼堂小半足球场大,吊着厚重的铜灯,镶着油光水滑的大理石,举目黄澄澄,只被一道猩红的帘幕打断。

        对比起来,空灵风的大酒店确实养眼得多。

        “的确,审美也得帮扶。”余豪想起大酒店的合理性,心里也定下了在这山区树个好建筑的目标。

        帘幕缓缓启开,讲台高地面两尺,被顶灯打亮。布置自然是一尘不染一丝不苟。绿绒布盖着一排桌,桌后白村衫的人,正襟危坐,皆中年福相,稳重有型,脸在面无表情和冷若冰霜间转换。

        这么稳稳一坐,无疑代表了整间礼堂的最高气场。

        鸦雀无声,气氛肃重够了后,中间一位最福相的开口,言明这是一场帮扶经验交流会,全国性的,但放在云林这个典型的帮扶地方。然后虚头巴脑大话,以极好的字正腔圆和条分缕析,完成了声势不凡的开场白。

        话头将尽,底下坐满的人,应景地哗哗拍手时,这位众星拱月的“福相”,忽地拍桌子站起,眼神一使,说舞台要让给这场帮扶战役的战斗者,奋勇者。

        话音还没落,长条桌就被搬走,半人高的讲台抬到黄金分割点,白衬衫们鱼贯下台,跟着发话的人,从容又匆匆。移幕换景,那干脆利索,跟戏剧舞台也差不多了。

        余豪不觉对“福相”们的作风刮目,这般训练有素,古板又不失声情并茂,真不是一般人做得来。

        接着上场的就逊色多了。帮扶会第二场,由九个省,每省三位代表发言,都是村级干部,风尘满面常态。有敦厚老实的,也有年轻意气的,不过都不大够场面,或是一字一字照稿子念,口音浓浓;或是村里唠嗑似的,按着兴头漫天胡侃……

        也有准备得很周全,像模像样演讲,可落刻板了。屏幕上生动的人,真实的苦生活,推车挑担搬新房,务农变务工,成了口上一二三四举措,听起来就像英明领导一切搞定。

        不过,“福相”们坐得很正,一丝不苟听,时不时记上两笔,点头唏嘘。而后面坐的发言的,凑数的,渐渐心不在焉,昏昏欲睡,借尿遁进进出出的也不少。

        “喂,别睡,快到了。”余豪听到草田村点名,精神振起,不过见周忱仍昏昏欲睡样。

        就揪旁边坐的周忱,想运气不好,抽签抽到倒数第三讲,都熬两小时,观众听得要熄火,讲者也快磨光了兴致。但周忱是点灯熬油准备这个,看得无比之重,怎么能说熄火就熄火?

        周忱打个哈欠,侧向另一边,咕嘟声:“别揪我。”

        “提醒你上场。”余豪悄声揪耳朵喊,“胜负一决。”

        “哦哦哦。”周忱毫不上心,眼都没睁,睡得更实了,只嫌打扰似的皱眉蹭两下。

        闭眼小寐样,余豪去揪的手顿住,想他从坐下来就是吧,不知是昨晚熬的,还那中毒后遗症又犯。

        总之,红布椅衬着的脖颈和面颊,惨白无光不正常。不忍再揪,担忧泛起,同时沮丧地想:这是要功亏一篑么?

        那么多惊心动魄的挖路不说,心惊胆战的冒险也不说,西西弗斯般意志,几代人献祭般的牺牲,这姓周的信誓旦旦要做成的宣传——就这么事到临头泡汤,出丑出到国家级?

        地动山摇,泥石簌簌。

        “这是我亲身经历的,绝壁小道,夺命之路。有人祖祖辈辈,走过无数次,也有人锲而不舍,强忍血泪,开凿过无数次。”

        讲台屏幕一黑,刚陡然出现的,震撼的声影隐去,然后是低沉的讲解声。伴随着黑漆屏幕上,简单闪过的白色字幕:12月15日,出山路塌方,断路1公里;12月28日,璧山山体滑坡……

        一长溜地放,向上滚动,由最近,追溯到有记载的去年、前年、许多年——数据显示那山窝的恶劣。余豪亲身感受过,不觉点头,是比这数据还频繁,还恶劣,走远点,落个石飞个土,那是天天见。

        “怎么还有人住这种见鬼地方?”

        观众被音响轰起一片,嗡嗡有声,估计都是有这共鸣。别具一格的讲台,引人注目了。余豪瞧向旁边,只剩周忱仍困猪似的眯眼,而台上,紧随低沉声走出的,是一身黑蓝长衣的郁仪。

        聚光灯下,郁仪凝重地,沉着地走,眼睛本就有神,苦无出路的懊恼都放里面,而从头到脚的黑也像一种诉说,毫无违和地,一幅苦难山村代言人形象。

        “你昨晚训练过她么?”被形象冲击到,余豪下意识问。

        “哪敢,商业秀,郁董对这些无师自通。”

        周忱哼哼答,没什么兴致。余豪想他俩该排演过,而大小姐居然甘心做到这程度,本该周忱做的事,她工具一样替他完成,还无师自通地自己完成。

        又不免,对两人的计较生起猜测。

        “这位村书记,五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带村民开山凿石,挖土通路,用血肉双手在悬崖绝壁上,堪堪开出一条出村小路。”

        屏幕画面切换,是拍摄的开路场景,郁仪站过去,更加动容:“然后塌掉再挖,挖后再塌,每年十几次,没有停歇,让村庄凭这条脆弱的血管,勉强维持与外面联系。”

        满座肃然了,那画面拍得的确动人,大冬天里,劳力们精赤上身,瘦条身躯筋肉颤动地砍,呼呼喘气都纤毫毕现。滑坡堆土无比地高,无比地硕大,而另一面是村民茫然煎熬的眼神。

        感慨手机拍出了灾难片效果。

        “这是个当代愚公,坚韧精神,评所谓的先进楷模当仁不让,”郁仪走回讲台,画面停掉,她就换了种声音,“但这人真是愚,傻干蛮干,不讲科学,帮扶的确要扶智,有份地质报告,我想很有必要在这里讲一下。”

        调带讽刺,声响停止,郁仪近话筒的声音突兀,满座哗然倒不至于,不过这不按套路出牌,已引得侧目纷纷。人都更打起了精神,连最前面的“福相”们,也一律昂头注目。

        她长相端正,姿态傲气果断,黑黝黝的眼尤其有神,估计这构成了部分吸引力。余豪扶额头岔开了想。

        “这份地质勘测报告,上个世纪就做出,山体横面石岩,岩体破碎,又裂缝发育,才动不动地质灾害,根本不适合开路。”

        郁仪回头向发黄的纸,说出断言:“所以,村民们,还有我们帮扶的人,一直走在错误的方向。”

        余豪才觉得乱了,一切不是按周忱想的进行,郁仪在对他的“报仇”进行“报复”,是要跟他反着来。慌张中,想提醒周忱,才发现那人已没影,而郁仪在台上再来句断定的、扎心地:

        “所以,我是代表草田村,来交流失败经验的。”

        “这种地方,就该全部搬出去,没有建设价值。”郁仪斩钉截铁。

        “失败经验”说得贼溜:“前面二十四位发言,有十个说到异地搬迁,对于这种地质条件的草田村,难道不该痛下决心,不管什么困难,把里面三千多人全搬出吗?”

        “又不是不能搬,更远山窝里的人集中搬村里,已经做到。只要再接再厉,拿挖山的精神去动员,三千人搬出也不是难事。”

        “不适合住人的地方,你们说的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的地方,为什么还引导产业,为什么搞修路计划?”屏幕转换,出现那缝纫小作坊,郁仪像是斥责、批评,“真是浪费,早该一劳永逸搬迁,要帮助人,全体搬走是最高效、省事、划算的法。”

        底下没什么惊奇了,偶尔有交头接耳,余豪倾耳朵听,有人嘟噜,说这村没要搬迁才来交流经验,结果还是得搬,工作做得差还有脸说。有人揣测这村没得支持,没给地给钱,才跑这儿作姿态吐苦水。也当然也有称赞的,说话艺术,正话反说,太会卖乖作秀。

        窃窃私语,不一而足。郁仪在越来越高起哄声里下来台。

        事情没完,但时间已到,每人八分钟,下一位已上场。余豪看转换的场景,平复下来的会场,不相信这样就完了:周忱改主意了吗,他不想大路通到那村,他不想他的苦难和负疚得抚平?他由郁仪这么说,他信誓旦旦说的计划,一夜之间不要了?放弃了?

        周忱真的无影无踪。余豪坐到屁股生茧,终迎来最后的评先进环节。

        这倒没有意外,“愚公”李国栋书记成功当选,成为十位帮扶楷模之一,国家级的。余豪跟周忱混这么久,清楚这种事往往事先定,评就走个过场。说实话,以国栋书记的奉献精神,加上周忱整的材料,不给评上只能说明上面人眼瞎。

        “福相”们鱼贯上台了,颁发证书,握手贺喜。台上彩带飘扬,配乐是叮咚叮咚地欢快。余豪想不通这荣誉有啥好乐,都是苦到极致,在人间最不堪里铆劲挣扎的人,配乐该是,升旗歌那种庄严沉重呀。

        而这,会务搞得太不上心了。

        好歹面相是了,捧证书的人,无一不沉重脸色,别扭挤出笑。大都中年以上,夹克长裤,脸黑硬黑硬,石柱般立在台上。而尤为沉重的是,猝地认出,不知怎么混上台的周忱。

        是啊,那老书记不肯来,挖路不停,不稀罕这个,而周忱代领理所应当——李国栋年纪大退下,如今,周忱才是正牌书记。

        就眼看这小周书记夺到机会,作代表发言,在众人渐退的讲台上,站到了讲台的正中央。

        余豪心里打鼓,充满了期待感,这人与郁仪相似的衣着、相似的神情,他会说什么话?就如同看一幕好剧,悬念拉满,坚持还是放弃,全猜不透这神出鬼没的家伙究竟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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