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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77章


郁仪心火在胸中燃烧,怒气在头顶集聚,身体发麻发颤站不稳,听到自己牙齿交错发出呲呲的响声——

        在看到眼前这人若无其事,用胳膊肘撑起身,自埋首的电脑屏靠回高背椅,轻描淡写回一句:

        “嗯?”

        嗯你个头。装什么无辜、惊诧、莫名其妙,而眼里分明有狡黠的光!他感觉分毫未变啊——最适合这样清清淡淡表情,心计和深沉,都藏进捉摸不透的眼神里。

        只是这人细致的眼,更有棱角了,更深黑更幽邃。以往耐人寻味的变幻眼神,而今是黑漆漆洞府,望去阴风阵阵、深不见底、让人背脊生寒,整整畏惧的感觉!

        好在长在寡淡的脸上,脸好消瘦,让端正的骨相多了几分精致,又白无血气,把那黑森森眼显得恍然无力了。

        无力地温驯,纯良,惹人生怜地引人靠近……

        屏幕的蓝光荧荧交错,人造蓝白光别扭不真实,蒸笼热阵阵袭人,让鼻尖冒出汗,头皮汗涔涔。

        郁仪挠鼻子,再挠头皮,嗯,错觉,是异样光引起的错觉,是这人用眼神摄人,不依不饶诱骗她而产生的错觉!

        “你是人还是鬼?”

        郁仪捂起惊开的口,再问一遍。就没注意到她出神注视得,已离这位“神圣”近在咫尺,且不自觉地弯了腰,上半身探测臂一样,绕桌子探到了人家眉眼间。

        直盯盯地瞧人家,两眼灼灼放光,尽可能挨近地,把人家弄得都哆嗦了下:“我自认仪表尚可,待人也规矩,这里正正常常的,有什么事,让郁总误会了?”

        居然言笑晏晏地正经,也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郁仪左耳进右耳出,也没觉无礼,该挨近继续挨——把人迫得椅背后倾,把那灰不溜秋的净色衬衣压住:

        “嗯,血肉之躯,热烘烘的,”不自觉笑,手继续上摸到额角伤痕,“你就是化成灰变了鬼,也休想我不认识。”

        “误会,你认错人了。”

        被按住的总工尴尬兮兮,哭不是笑不是。等到脸皮也要被摸上,不正常的亲密惹起鸡皮疙瘩,才向后滑动转椅:

        “可能长得像你认识的人,”手指敲额头,给个台阶下地玩笑句,“不过我们素味平生,见,大概也是前生见过。”

        从容且正肃,真就素味平生的感觉。

        郁仪收回手,想这家伙真能装——这张臭脸是两年没见,但魂牵梦萦不断呀,形貌是越发清晰的。在他不设防时候,在那个万里之外的小村楼,曾认真凝视日日夜夜,骨相皮相统统摸透,怎么可能认错!

        眼前的人躲开了:“抱歉,可能是我投诉,把你情绪惹坏,听管委会的人说,郁总很难缠阿,有点小歇斯底里,我怕他们说不好,所以想亲自见见。”

        咕咕咕冒茶水声:“你情绪不佳,应该有人提难堪的往事,让你心里不舒服。脑子连带着迷糊了,还赶来这里谈事,真是难为你。”

        一杯安神养颜的花茶被捧到身前,白呼呼热气下,红粉瓣艳丽绽开。茶上面,是浮在表面的,带抚慰又蛊惑地笑,跟这花一样浮夸客套得,让人很不爽!

        全是商务性的精明和娴熟。但郁仪被捉起手,被人家手的稳定有力覆到,被茶的热度微微刺激——也不由得反思下自己:

        是情绪不对,才被人提到周忱,心里火山按压不住,正沸沸扬扬直喷,以至于理智和视力,都受了影响?

        眼前这货,除长得跟周忱一个模子,言谈举止也不甚像?还有像阿玲说的,鬼魂作祟会摄人,难道被周忱的魂摄住,看个差不多的就当他?

        啊啊,最有可能的,那天山石滚滚而下,周忱这倒霉蛋是被啥砸到了头,闹狗血失忆梗,重新做人前尘不认了

        郁仪小抿口茶,自觉大悟,强迫自己回魂,回到一板一眼的商务场合。浮想联翩驱退,配合眼前人,满带歉意一笑:

        “是这样,今天有点受打击,谢您理解。不知如何称呼?”

        名片被递上,郁仪又傻眼,倒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阿!这个叫周忱的“新人”,是一义科技ceo,研发负责人,自称什么总工,低调得把一串技术术语,安放在ceo名头前面。

        好吧,权当你失忆。

        你像个变色龙一样花样百出,又不是没见识过,没对付过!

        “周总工怎么被噪音吵,”郁仪板起脸,定住神,全然谈判状,“愿闻其详。”

        “不胜其扰,”这周总工抱抱头,别扭地苦笑,“堪比遭个大工地荼毒。白天精神好正要干活,就被人拿凿子在脑袋里敲敲敲,这酸爽郁总没体会到?”

        “我这人迟钝,耳朵没那么灵,还好。”用一模一样的嘲讽眼神,反击回去。

        “那是我们要求偏高,”周忱坐到屏幕后,摊出份折页资料,“得一份融资,研发进度就催紧一分,相当相当push,精神紧绷,天天千钧一发,实在受不得这种扰。”

        郁仪手指捻起翻,一页一页认真扫过。这公司自科研院所脱胎,四年前成立,不过爆发在最近一年,推陈出新了三款芯片,指标性能超业界,批量交付给头部大企,让营收那柱子,由几百万蹭蹭蹿升到上亿。目前焦距终端芯片ip和智能计算集群服务,已有好几大名鼎鼎的创投,名列其中。

        自惭形秽啊。

        拗口的技术名词,也一一暗念出来——念得头疼,加剧了自愧不如程度,不知不觉间气势也矮了几分。

        不能这样!

        “明白。”郁仪低下的头上抬,从那精致宣传册,嗅到了几分打击她,膈应她的意思:

        “周总工想我偃旗息鼓,我那哐哐当当的苦力工厂,比起贵公司势如破竹,的确不值一提,”自嘲笑笑,“不如这样,但凡你们干活,我就停工歇业,悄无声息为你们金贵的头脑让路?”

        “郁总果然让人开眼界?”

        “怎么说?”

        “错认故人的戏在前,口是心非的戏在后,”周忱正襟危坐好,“叫我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想怎么接就怎么接。”

        “好。”周忱坐着用遥控器升起隔帘。门外,垂手静待的一众人,带着虎视眈眈目光,好像随时要透玻璃攻进来——

        “园区有管理的人,公序良俗要守,有些事,不是演戏耍赖,就好混过去的。”坐屏幕后的人,拿遥控器掂。

        得理不饶人的□□样。郁仪咬牙,恨不得扇这家伙两巴掌。他不是周忱了,绝对不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温文有礼背后,是妥妥的针锋相对!

        “好,我不演戏了,你想我怎么‘过去’,直接说。”

        周忱似乎很满意郁仪表现,手指交叉握个拳,抵在颌下,坦诚交心的模样:

        “不是我想,是形势逼人,门外那群,淘汰落后产能的决心你也看到,你不可能没刺给他们挑,依我看,顺势而为,关厂走人,上上之策。”

        好家伙,针锋相对不止,原来是赶尽杀绝。郁仪拼命耐住性,只磨牙发出嚯嚯的低声,听这阴险对手说完。

        “不用担心善后的事,资金,能让一切顺畅的。我们智能计算集群,正要建设基地,三亿投资,保证让你心满意足,且顺顺当当地把地方腾出来。”

        图穷匕见,原来一直以来的逼迫,终于要把她逼到悬崖上了。还是这么个“大佬”最后来逼——眼前这家伙言笑后,是显而易见的强势,和明晃晃的誓不罢休!

        郁仪麻木闭眼,无计可施暂且低头吧,成王败寇还能怎样?想着,九十度鞠躬,脸直对地面,认认真真地服软恳求:

        “给我些时间,我回去考虑考虑。”

        抬起来:“肯定会答复你,但在我答复前,烦你耳朵再耐几天,不要再去投诉啦!”

        灰头土脸,但不可能缴械投降。

        郁仪回到办公室,日已过午,确切地说过了午饭点,反正气饱了,气得火烧火燎额头渗汗,只想让空调灌冷风,把那蒸笼似的憋闷感觉给驱散点。

        ——那个人肯定有病,大春天,还那样畏光畏冷窝屋里,一步不出,两步就坐。真是周忱的话,他本就病病歪歪,那场雪灾后,他又遭遇了什么?

        不对不对,那恶毒大佬不可能是他。失忆失得性情大变?也不可能。嗯?可不折手段的决然,倒有点像……

        空调呜呜响,冷风却似没出,暖烘的阳光,从无遮挡的玻璃射进,郁仪烦躁地脱掉外套,抹抹额头汗,乘着冷静点的头脑,想到先叫律师再说。

        “帮我查这家公司,来龙去脉,尤其下一步的投资计划。”

        顺回来的宣传册摔桌上,郁仪瞧火速赶来的葛言——神色紧绷,小口吁气,就自己把册页展开。

        回来起东山的这两年,没少麻烦人家葛律师,借着脾性相投,已成为荣辱与共的好朋友。眼前,葛言穿得越发黑白熊猫,只此两色,小短发也更短,素净脸上,一脸的干练警惕,也是她忙碌奔波同时,很为自己厂的事上心。

        “又嗅到危机啦?”

        “不是嗅到,是被人提刀上门。”郁仪桌下摸块巧克力递过去。

        葛言看册页,拆包装:“有巧克力安抚你,那我不多说。”

        郁仪自己拆一块:“这次是,我磕一吨也安抚不了,他们欺人太甚,直接把我叫去,开门见山地,叫我退走让贤。”

        巧克力咯嘣咬口:“赤果果地叫嚣三亿,要把我这片厂给收了。”

        葛言只冷冷静静吃:“表面上看,他们有这实力,和扩张的决心。”

        “我不是吃素的。”

        “不是有意气就能怎样,”葛言对册页皱眉,“蚍蜉再有意气,对大树也无能为力。”

        “怎么这么比喻,还打击我?”

        “我实事求是。”

        “好,就算我是蚍蜉,但有个撼大树的杀手锏。”

        郁仪狠狠嘟嘴,见葛言无动于衷,决定意气到底了——

        把雪白的塑封名片推过去:“背后这个人,跟同名同姓,长得也一模一样的那个故人,是什么关系,你能查到吗?”

        从桌后耸起身,目光阴沉:“别说就是他,我要的是真凭实据关系,只要一点点,就能抓到他把柄,捏他致命的弱点,绝地反击回去!”

        葛言张口惊讶,靠手才把下颌抵上去,郁仪知道自己与周忱的冤孽,葛言是清清楚楚的。这些年,也是伙同着葛言查周忱,上天入地蛛丝马迹地查——在几乎认定他全然消逝的时候,这名字,阴魂不散冒出来,当然是惊掉下巴的节奏。

        葛言脸上似融化了,紧绷的脸皮,松弛出笑:

        “恭喜,”摇名片呵呵笑出声,“不管是谁,在你奔三的节骨眼上,姻缘不负,终身的事,总算有点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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