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乘着晚风盛大逃亡（六）

身为家中独子，袁小康非常清楚自己阳历和阴历生日，每年陈女士都在这两个日期分别祝他生日快乐。他抓起令牌点开日历，令牌的日历默认阴历，袁小康切换成阳历后，辛巳年七月廿八为公元2001年9月15日，也就是他的生日。

        2001年9月15日，袁小康出生，2022年5月11日，袁小康死亡。

        辛巳蛇年七月廿八丁酉月辛巳日吾入人间曰袁小康

        壬寅虎年四月十一乙巳月甲子日吾归地府曰蔡郁垒

        他惊恐地甩开日记身体猛地后仰，一种不可名状的巨大恐惧笼罩着整座书房。后脑勺因为推开桌子的反作用导致电竞椅撞到墙壁，头嗑在墙壁上，他的意识出现了一丝恍惚，隐约听见远处的钟声。

        钟声回荡，不同于寺庙的单调的钟声，似乎是大小不一的钟在敲响，他想起来了，这声音来自编钟，小时候父母在外务工，他常去当地的小博物馆，安静地看着并不知名的文物坐落在展厅里，无人问津。

        闭馆的时候，打更的大爷都会敲响竖立在门口编钟，钟声悠扬，霁月清风，袁小康听着不知名的乐曲，蹦跳着回家迎接刚下班的父母。后来他才知道，打更的大爷就是那座博物馆的馆长，搬家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老馆长，也没听过那么悠扬的编钟。

        为什么会有编钟的声音？袁小康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在家里，那座博物馆距他家千里之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棵巨大的桃树从窗外伸入，花瓣渐次落下，却近乎无穷无尽。青绿色的草丛在书房铺着的实木地板上生长繁茂，间或开出几朵曼珠沙华，他认得这个名叫鹿葱的品种，弯腰摘起一朵，红色的彼岸花流光溢彩，隐有翡翠质感。

        袁小康猛然惊醒，自己家里怎么会有曼珠沙华和落英缤纷的桃花。身后传来一阵沙沙声，他回头，看到一个人。

        银发，银盔，银甲，低着头安静地坐在属于他的电竞椅上。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袁小康看见了一双纯黑色的眼睛。眼球毫无杂质，泛着金属的光芒，仿若一双被精心雕琢的黑曜石。而那双眼睛，还在燃烧，甚至连燃烧的火焰都是黑色的。

        火焰扭曲了周围的空气，袁小康看不真切，只能看到瘦削下巴上抿住的嘴。他向椅背靠去，双脚抬起来放在桌子上，扬起的头下颌线流畅，右手伸向穿进窗户的桃树上，从木干中拉出一柄银粉色长矛，长矛在手中优雅地转了一圈，反手抓住矛身冲着袁小康直接甩去。

        袁小康全身麻痹无法动弹地站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长矛刺向胸口。

        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防盗门被打开，“臭小子快过来接东西！听不见我敲门吗？”

        距离袁小康胸口只剩几厘米的矛头和充斥着花草的房间瞬间崩溃，袁小康两腿一软坐在地上。

        “怎么叫你听不见吗！”换完鞋怒气冲冲的陈女士拎着大包小包的塑料袋直接冲进房间，“坐在地上干嘛！”

        想站起来的袁小康发现自己的双腿发软，只能说:“妈你听我解释，我一听到你叫我就冲过去结果摔了。”

        陈女士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蹲在地上扒拉着袁小康，“没事吧小康，我看看哪摔了。”

        袁小康搂着妈妈的肩膀站了起来，把弯着腰还在他身上摸索的陈女士拉了起来，紧紧地抱住。

        “你这孩子干嘛，松手，一身汗。”陈女士挣扎着想甩开拥抱。

        袁小康依旧紧紧的抱着，强行压抑住情绪:“妈，我想你了。”他的下巴正好对着母亲的头顶，精神有点恍惚，母亲什么时候这么矮了？

        记忆里的母亲高大有力，领着他走过了一年又一年。那时的他最喜欢拉着母亲的手四处逛街，奶声奶气的说着妈妈我要这个，妈妈总是微笑着蹲下把买来的东西递到他手里。

        陈女士搂住了他的腰:“你少气我点就行了，在学校也不知道往家打个电话，回来也不知道打个电话，怎么那电话费就这么金贵吗？”

        袁小康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松开了陈女士，拎着地上的塑料袋走向厨房，然后问陈女士:“亲爱的母亲大人，您的手机在哪？”

        “干嘛，你个小王八蛋又想偷偷转钱？”陈女士走进厨房把塑料袋里的五花肉和韭菜取出来，“玄关上放着呢，在学校哪这么多花钱的地方，少花点，你爸挣钱不容易。”

        “我手机没电了，给朋友打个电话。”他走到玄关拿起手机，熟练的输入自己的生日，密码打开，他在联系人里找到了儿子。

        袁小康手抖的已经快拿不住手机了，他快步走到阳台，关上阳台的推拉门，拨通电话。

        “喂妈，咋了？”电话那头传来自己的声音。

        袁小康咽了口口水说:“听着，袁小康，我不管你信不信，现在不要挂电话，你周围没人吧？”

        “不是你丫谁啊，你怎么拿着我妈的电话？我妈呢？”电话那头的自己情绪激动起来。

        “袁小康，我是你自己！”

        “我可去你的吧，我给你说你最好把我妈的手机还给她，不然我马上报警，你电信诈骗能过过脑子吗？还你是我自己，你怎么不说我，秦始皇，打钱呢？”对方愈发狂躁。

        袁小康深吸一口气:“袁小康，你手机密码是756324，你的所有密码都是这个，因为这是你买了多少年都没中的彩票号码。你最爱的电影是《让子弹飞》，最喜欢的明星是周杰伦，你电脑里2个t的学习资料全是日语，你最喜欢的自我奖励的时间是早上刚醒，你最爱的食物是羊肉串，虽然你为了装逼一直说你最喜欢吃和牛但你一次都没吃过，你第一次接吻是在雨后的学校操场还被教导主任发现了，你第一次打架原因是对方往你鞋上吐吐沫……”

        “你到底是谁？现在电话诈骗查这么深吗？”

        “你大学英语课拉裤子里了，裤子扔……”

        “我穿越了？你哪年的？”电话那头的袁小康突然狂喜，“快快快告诉我怎么能发财。”

        袁小康抱头痛哭，一直知道自己精神病人思路广，没想到自己接受后的脑回路还是让人无法接受。

        “这事解释起来太麻烦，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现在拿笔记住，一定要记住！”

        那边一片手忙脚乱的找纸笔的声音传来:“哥你说。”

        “……2022年5月11号，一定不要出门，一定。”袁小康一字一顿，字字清晰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

        “咋了哥？”对面显然没弄清楚情况。

        “你会死，我不是穿越，我是死后给你电话。”

        “如果我活下来，是不是你就消失了。”

        “那样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电话那头的袁小康沉默半晌，“那有什么发财机会没有……”

        电话这头的袁小康两眼一黑:“我只记得一个ntf，具体我没有关注。”

        厨房传来陈女士的喊声:“快点过来给我剁馅子，给谁打电话呢这么久？谈恋爱啦？”

        袁小康对着电话说:“我妈让我剁馅子去了，一定记住2022年5月11号，不要出门！一定记住！”

        “那是我妈！知道了知道了。”

        袁小康挂掉了电话，吹着口哨走进厨房。在陈女士八卦的语言骚扰下勤勤恳恳的剁着猪肉韭菜馅，碧绿的韭菜裹着红白相间的肉沫，在刀下逐渐驯服融合，陈女士一边絮絮叨叨着家长里短，一边手不停的和面。阳光从厨房的玻璃窗慵懒的播撒进来，为房间镶上一层浓烈的金色。袁小康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放下刀把菜板上的饺子馅倒进黄盆里，端着盆放上饭桌上，去水槽洗了洗手准备擀饺子皮。

        老袁适时从外面回来，手上拎了一大堆水果，“儿子，看我给你买的你爱吃的哈密瓜，哟，今儿吃饺子啊，还是儿子面子大哟，我想吃多少次你妈都不给我包。”

        “我该你的，怎么没见你给我包一次？快点洗手过来干活。”陈女士没好气的回答。

        “来了来了老婆大人。”老袁放下水果洗了洗手坐在饭桌前，一家人围在一起，雪白的饺子逐渐铺满饭桌。

        “吃饺子咯！”老袁端着一大份饺子放在客厅的餐桌上，烫的他直摸耳朵，“你就不能拿个毛巾垫着吗？”陈女士握着老袁的手左看右看，吹了吹气，“多少年了还这么猴急。”

        袁小康拍了两颗蒜放在醋碟里，放在饺子旁边，电视上播报着无聊的新闻，父母坐在身边拌着嘴，他微笑着听着，滚烫的饺子让他直吸凉气，母亲笑骂他和父亲一样急性子，韭菜的清香混合猪肉的油脂，劲道的饺子皮淋了醋，在口中融化成一股热流，香气扑鼻。

        连吃了两大碗饺子的袁小康默默地收拾碗筷，看了一眼还剩19已经通红的令牌。

        “爸妈，我走了。”

        “怎么在家待半天就走？明天让你爸送你，给你老师说再待几天。”陈女士大为不满。

        “明天学校还有大课，教授不给请假。”袁小康穿着鞋不敢回头。

        “让孩子走吧，学业为重。”老袁拿着车钥匙站起来，“我去送你。”

        “不用了爸，我打个车就行，你刚完吃饭歇会。”袁小康就要推门出去。

        “我带你去高铁站不就是休息吗？”老袁根本不理他，自顾自的就要出门。

        “真不用，我还是一个人静静。”袁小康无奈只能说出这句话。

        “哦行，别多想。”老袁拦住了想一起去的陈女士，“让孩子自己去，孩子大了。”

        袁小康推门而出，关门的一瞬，潸然泪下。

        他走出楼梯口，父母站在窗前朝他招手，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回去。

        袁小康掏出令牌给师傅打电话，未接。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他没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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