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大婚再现

由何庆、高顺两个人护送，杨霁雪这一次到达晋州的时间，要比上一世早了三天。

        但是，杨霁雪在行宫中等了三日。第四日，会发生什么，杨霁雪记忆犹新。

        晋州镇守熙国公龙翔渊有三个儿子，老大龙建瑛，老二龙怀璋，老三龙炼琛，三年前，龙建瑛娶了丰城门阀世家的女儿凌茹馨，而今天，正是二公子龙怀璋和乾都门阀家的女儿南宫无尘成亲的好日子。

        去荥阳宫的时候，二公子龙怀璋就在纠结自己的人生。

        揽月公主姿容绝代，让他惊诧。起初夜闯行宫，也不过为了再看一眼，一了心愿。可是年少如他，又怎能预料爱情的魔力？在雪儿那一回眸之间陷落的心，又岂是看完一眼便能救回的？从荥阳宫出来后，简直还想看第二眼、第三眼……

        所以，在恒水捡到顺帝求救的木板，他立刻兴高采烈去了嘉明关。

        绵延几十里的火把，还有满天弥漫的灰尘，都是刻意制造的假象。献了这个疑兵计后的他，不仅得到留在战场的机会，更加叫他开心的，他获得了巡边队伍的指挥权，能够接触北汗，必要时候，还能深入其中。

        只是，用尽一切方法的他，到最后，居然都没能把公主带回来……

        事后，秦玉关危难解除，顺帝先是龙颜大悦要嘉奖他，但是听了他的名字后，顺帝的脸色立刻变了。且因为公主寝宫居然有一支属于他的断箭，顺帝顿时抓住了机会，下旨要杀他，幸亏得到丞相王昆的力保。

        王昆对顺帝说：“危难刚解，大敌依然伺机而动，此刻就杀功臣，不免军心不稳。而且，龙怀璋是龙翔渊的儿子，熙国公拥兵晋州，又是贵姓，此刻就把龙怀璋给杀了，熙国公那里，话不好说啊。”

        顺帝不得不承认王丞相的话说得有理，最后还在只在金殿将龙怀璋斥责一番，勒令他即时离宫，永远都不许再提和公主有关的事情。

        龙怀璋在宫外等到王昆，诚心向王昆道谢。因见他神情凄然，王昆安慰他：“不奖不赏，反而是福。”

        然而当时的真实情况，只有龙怀璋自己知道。他倒不介意自己立功，顺帝不仅不奖，反而要杀他。当时龙怀璋心里真正在想的：若是雪儿在世，他一定用尽方法，务必求得皇上赐下这桩婚。身为驸马，替顺帝平叛，收服疆土，会成为己任。事情真要变成那样，舍弃内心隐藏已久的一个隐秘，也许，他也心甘情愿。

        回晋州后，龙翔渊给他一个晴天霹雳：“南宫家的小姐被送到府上已久，本来你留书离开，叫我不好交代。现在倒也好，你外出一趟，竟建了功勋回来，这时成亲，正好双喜临门。”

        还在草原上时，龙怀璋就在考虑怎么说服父亲，最好退了婚约。不想婚期一下子迫在眉睫。南宫家小姐已经送过来，可他鼓足勇气，还是进言：“父亲，能否不立刻办这件事？”

        龙翔渊瞪起眼睛：“你这说得什么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都当成儿戏吗？是不是要将我的老脸丢尽了，日后别人说起来，我晋州龙家乃是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你才满意？”

        独孤姨娘从门外进来，安抚龙翔渊：“姐夫，有话好好说。”转脸又对龙怀璋说：“怀璋，姨娘知道你的心事。可公主已逝，你却还要继续生活。且不说你和南宫家的婚约，自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延续你这一门的香火，你总要娶亲的，对不对？”

        “可是……”

        “离成亲之日还有几天，这几天，你就好好整理一下思绪，等这几天过了，姨娘相信，你会想通一切。”

        后来，龙怀璋真的把自己关在房间内，连续几天都没出来。第二天就该是成亲的日子，他还在思考：“怎么样才能把婚期再延后一点呢？”

        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拥有一张标准鹅蛋脸的南宫无尘亭亭玉立在眼前。

        高挑绰约，大方端庄，是面前这位南宫小姐很大的优势。如果生命中从未出现过雪儿那样的女孩，龙怀璋自忖，自己或许还能接受父亲的安排，但是境遇不同，人心中的想法天翻地覆。纵然雪儿已逝，他也不能立刻改变心意，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二哥。”但是南宫无尘轻轻唤他。

        龙怀璋刚要推脱自己有事要做之类，被她两点如漆星眸一瞅，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强笑：“噢，那个，小妹。”

        南宫无尘安静地站着。

        他想说的话全说不出来，又踯躅些许，最后只好搓搓手：“要不，你进来坐坐？”

        南宫无尘这才莞尔一笑，轻迈莲步，走进他的房间。

        龙怀璋转身便去斟了一杯茶，磨蹭过来，放在她的手边。

        南宫无尘也不介意：“谢谢。”浅饮一口，放下杯子，正视他说：“二哥，你对我们之间的婚事并不赞同，对吗？”不等他解释，立刻接下去“我们是指腹为婚，在此之前，你既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没有见面，更加没有感情，即便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我也不会有半点不高兴，反而希望你和我可以就此打住，亲事也能作罢。”

        龙怀璋很惊讶：“你竟然会这么想？”想要顺水推舟，可是对方就在眼前，真的被拒婚，纤纤弱女，岂非十分楚楚可怜？想到这里，龙怀璋问：“真是这样，你会不会恨我。”

        南宫无尘一笑：“我听三弟说，二哥偶遇当今圣上的揽月公主，此心向往，因此离家。诗经有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哥这是真性情。圣人又云：不迁怒，我蒙父亲关爱，请老师教导，又常与哥哥一起说过为人当行君子之道，怎不知个中道理？反而要与二哥你不睦呢？”

        龙怀璋更觉得自己拒婚的话难以出口。

        这个南宫无尘啊，简直就是一块纯洁无瑕又明亮无比的大镜子，她自己是那么的纯洁高贵，而反射出的自己呢？倒成了自私卑鄙的小人。

        “小妹，我——”他嗫嚅半晌，尴尬一笑：“我确实是为了揽月公主去了荥阳，原本，我也想过怎样和你说，向你承认我真的很喜欢公主，非常想要和她结成连理。不过——”

        南宫无尘面带微笑，一双眼睛无波无澜澄清无比。

        龙怀璋不仅有些自惭形愧。他低下头，躲避开她的直视，又转过身回忆：“北汗围了秦玉关，公主为了争取时间要求和亲。后来，阮敬炎将军率兵救驾，北汗撤军，我清理边线之后，乔装入北汗，准备把公主带回来，但是，怎么也没想到，揽月公主已在北汗遇难。而我，千辛万苦到达那里，见到的，只是黄土一抔。”

        难过的心情又回来，龙怀璋长叹一声，眼圈红了。

        南宫无尘来到他身边，温柔道：“二哥，揽月公主在天有灵，得知你对她如此真心不改，她必然也会安慰。要知道，一个女人最想得到的东西，她已经得到，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龙怀璋揾了揾脸，回头对她说：“小妹，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是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我刚才所说的，确实都是我的心里话。明天我们就要成亲了，之后，你会成为我的妻子，会和我过一辈子，这样的话，我们之间也不会再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父亲的话不能漠视，姨娘的话，也很有道理。关键是，南宫无尘这个人实在柔顺。与其都要走这一步，龙怀璋也承认：迟与早确实没有区别。只是，身体虽顺应了大家的意愿，但成亲当天，宾客盈门，家里张灯结彩，外面喜乐震天，他的一颗心里满满装着的都是杨霁雪。

        忘不了偶遇时她那回眸一笑。

        忘不了荥阳宫里和她的重遇。

        忘不了赫连驰风营地之外，他和她相依相偎。知道她原来也喜欢自己，那时候的他真的非常高兴。

        大喜之日不可以哭，偏偏他眼睛一阵一阵发酸，眼前一阵一阵模糊。他多希望，此时此刻在客房准备的，就是他时时刻刻念着的揽月公主。

        而他恰恰不知道，此时此刻，杨霁雪已经来到龙家。

        隔着一堵墙，杨霁雪也在想。

        她在想上一世，这会儿，里面新人即将行礼，但是自己被像被钉子钉在了这间屋子门口一样，谁赶也不走。直到龙怀璋穿着喜服出来。她穿着一身男装，怪异的打扮叫他一时没敢相认。但是盈盈泪眼，瞬间表明身份。

        一双杏眼勾魂夺魄，普天之下，除了揽月公主，还有谁能拥有？

        龙怀璋瞬间石化，少顷，他喝令所有人退下，接着一把拉住她的手。

        杨霁雪扯了帽子，披下瀑布般秀美的长发。莹白如雪的丽颜，惊呆国公府上下所有人。南宫无尘从客房赶来，凤冠霞帔加持，亦不及杨霁雪的丽色。端庄如她，一时脸也止不住惨白。

        龙建瑛、龙炼琛陪父亲龙翔渊赶来。

        龙翔渊拔了一把剑，横在自己脖子下面，让龙怀璋选：“成亲，我就活；你走，我就死！”龙怀璋不过犹豫了一会儿，龙翔渊一剑横颈。

        当时的混乱就别提了，一手抚养龙家三兄弟长大的姨娘含泪怒斥：“即便你是皇家的公主，我们也是按照大礼嫁女娶亲。皇上万乘之尊，有没有教过公主你为人处理的道理？岂有为了一己之私欲当场抢亲的道理？”

        杨霁雪手足无措，脑子里一片空白。

        龙翔渊命在旦夕，龙怀璋身为人子，哪能舍了父亲再顾其他？婚事被冲，宾客们议论纷纷。杨霁雪失魂落魄离开龙家，路上碰到静儿。晋州一个豪富子弟当街纵马，静儿为了保护她，被马撞伤。

        杨霁雪不懂怎么请大夫，问了许多人终于找到大夫，没钱，大夫根本就不出诊。

        静儿奄奄一息躺在客栈的柴房，杨霁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一根稻草横在她的面前，她没空去想，只能一把抓住。

        这根稻草，就是初见她之后便失了心魂的龙念琛！

        许是因为难过，也恐怕本来她就想报复，龙怀璋被龙翔渊逼着娶南宫无尘的当天，她鬼迷心窍，跟着龙炼琛回国公府。

        龙炼琛当家人的面宣布，他隔日就要娶这位揽月公主！

        龙翔渊自然又气了个半死，但是，龙炼琛年纪小，龙翔渊一直十分偏爱这个老幺，老幺又哭又闹又吵着要上吊，龙翔渊被活活折腾得没了脾气，最后只能同意。

        杨霁雪迄今都记得自己和龙炼琛拜堂时，龙怀璋灰暗的脸和绝望的目光。

        那时候她也不快乐，而后来的一系列变故，更叫她锥心刺骨！

        喜乐声拉回了杨霁雪的幽思，眼前红影一晃，穿着喜服的龙怀璋被家人龙海催着，迈出房间。感觉到什么，龙怀璋猛然转脸，目光和杨霁雪的泪眼一撞，杨霁雪想也不想，连忙转过身去。她的男装将她的身份掩盖得很好，泪眼迷蒙也遮住了她的神采。龙怀璋只是诧异了一下，丝毫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粉妆玉琢的俏公子，其实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揽月公主。

        龙海拉住他：“公子，时辰到了。”

        龙怀璋稳重，叹了口气，重新大步往前走去。

        正厅那里，龙怀璋和南宫无尘顺利拜堂，而杨霁雪，依旧失魂落魄孑然一身。和之前所不同之处，这一世从这一刻起，终于变得不太一样了。她放弃了龙怀璋，成全了南宫无尘，但是自己这会儿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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