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一别两宽

督军府。

        何庆、高顺那两个人正在商量怎么对付龙家。

        “都这些天了，每天查问熙国公晋州大大小小的事务，熙国公无不回复得滴水不漏，唉，真是一点儿错也挑不出来啊。”高顺叹气，“而且皇上让我们把公主送到这里来，有明旨让我们将公主下嫁给龙家。结果，还没等我们说这事，龙家老二都成亲了。老大更是老早就娶了凌家的小姐。说到要嫁给龙家的老三吧，公主马上就把我们臭骂一顿。何庆，你说这事，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何庆想了想：“我看，你说的第二件事情，确实需要好好商榷。揽月公主，一向是皇室公主里最得皇上欢心的那一个，按照道理，龙家虽不错，可也没到皇上必须拉拢的那个高度。只是，现在天下已经乱了，河北的张光德、河西的廖永达，还有逃到辽东的莫黑塔，这些人全都蠢蠢欲动，想要割据一方，然后图谋不轨。乾都南宫家近年来只出文人，兵荒马乱之年用不上，洛城王阶，皇上试探他是否愿意一起去陵城，王阶也称了病，最终就是没有随行。”

        “那你的意思是？”

        “这几日我们查问晋州的事，也瞧得出，熙国公将晋州军训练得不错。”

        “你不会是要——”

        “没错！”何庆举起拳头往半空中一挥，“皇上派我们俩到此，必是要借公主的事情，伺机替代龙翔渊，然后接管晋州军。”

        “可你刚才也说了，不管政务，还是军务，我们都找不出他们父子半点纰漏。想要让他们死，也该有理由才行。”

        何庆手捻胡须：“理由嘛，倒是现成有一个。”

        高顺不懂。

        何庆说：“还记得之前有人说过，龙翔渊的二儿子龙怀璋，协助嘉明关镇守使阮敬炎解除皇上秦玉关之围，皇上没有奖赏，反而斥骂？”

        高顺想了想，点点头。

        “其实并不是皇上出尔反尔，不懂得欣赏年少之人。而是，据说龙家老二在替皇上解围之前，就已和公主相识。”

        高顺脑袋有点迟钝，一时还想不出他到底要说什么。

        何庆笑呵呵说：“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提把公主嫁给龙炼琛，公主就会骂我们一个狗血喷头了吧？”

        高顺拳头用力一砸自己手心：“公主心里的的确确喜欢的，其实就是龙怀璋。”想了想又说，“这结就解不开了，龙怀璋不日前已经成亲。不能因为他抢在我们和龙家提亲前娶了南宫家的人，我们就治他和熙国公府上下欺君之罪吧？”

        “当然不能直接治欺君之罪，但是，我们可以命令他休妻！”何庆哼了一声，“龙怀璋的妻子是南宫家的小姐，父亲南宫离虽然已经不是南宫家主事，但是只要姓了‘南宫’，就非同小可。假如龙怀璋愿意休妻，便是表明自己和门阀大家保持距离，而娶了公主，他就是驸马，龙翔渊成了皇亲，晋州的兵马从此就是皇上的兵马。”

        “假如龙怀璋不肯休妻呢？”

        “高顺，”何庆笑得意味深长，“你不是想要找让龙家父子下狱的理由吗？冒犯公主在先，现在又欺瞒君王，且还抗旨不遵，三条罪状，够不够把龙家父子抓起来？株连九族都可以啊！”

        高顺一听，“哈哈”大笑：“可以可以！”

        再说杨霁雪住在自己的寝宫里，这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派出静儿不时出去打探消息。这一天，她突见静儿慌慌张张跑进来。

        静儿哆哆嗦嗦的，好容易才口齿清楚了：“公主姐姐，大事、大事不好了。何庆、高顺两位将军想要杀掉龙公子以及他的父亲兄弟，还准备拿你当作理由。”

        “竟有这事？”杨霁雪大惊失色。

        静儿把悄悄靠近议事厅听来的话简要复述一遍，然后才说：“公主姐姐，虽然我知道你真心喜欢龙二公子，可是，硬逼着他休妻，否则就要杀光他全家，这样的事情，即便龙二公子之前喜欢你，之后或许碍于和你的感情还娶了你，但你一开始给他的好感，恐怕也会荡然无存啊！”

        杨霁雪皱着眉头，迟迟不开口。

        静儿不停叫她：“公主姐姐、公主姐姐……”

        杨霁雪嫌烦：“你不要吵啦。”长嘘一口气，问：“静儿，以你的看法，何、高二位将军，能够顺利统领晋州军的胜算有多大？”

        静儿摇头：“公主姐姐，你问我今天晚上应该吃什么，我一定毫不犹豫告诉你。这种事情，可不是我的擅长。”

        “虽说父皇在陵城，迟早需要兵马去救他……”杨霁雪凝眉低头，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说：“何庆、高顺固然不是龙家的对手，就算我的存在对他们有所用，现在天下大乱，个个都对父皇的江山心存觊觎，又岂能确定，他们有了兵权，对父皇会没有二心？”

        “那、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静儿问。

        “龙家和何高二人——”杨霁雪纠结无比，最后还是决定：“想来，按照既有的事实往前走，我的胜算会略微大些。”

        静儿听得一头雾水。

        “我们先离开这里。”杨霁雪说。

        “啊？”

        “离开这里，何、高二位将军就没法利用我去要挟龙家。”杨霁雪说到做到，飞快顺了两个大包裹，带着静儿离开寝宫。她们在督军府畅通无阻，等何庆、高顺第二天去向公主请安、发现公主已经不见时，杨霁雪早就在一个不起眼的人家住下来。

        之所以不去客栈，是因为客栈目标太大。这户人家既不在晋州城郊区，又离闹市不远，动中取静，地势一等一的好不说，特别之处，在于这里既穷又破，两间土屋，两个土炕，下雨里外都有水，刮风到处都是灰尘。

        静儿捏着鼻子下的脚，杨霁雪却拍拍手，笑着说：“很好很好，就算何庆高顺他们把整个晋州城都翻过来，也绝对想不到我揽月公主杨霁雪，会住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

        住是住下了，杨霁雪的心情依然很闷。

        静儿一日三餐准备好，端给她，每次都只吃几口，她就把筷子放下。

        又过了几天，一大早，杨霁雪刚爬起来，就感觉到身上酸痛。静儿端来的一碗米粥，她喝了一口也吐了。静儿摸摸她的头，惊叫起来：“公主姐姐，你生病了。”

        杨霁雪摇摇头，头果然很沉，便对静儿说：“包袱里还有些钱，你取点出来，我们去看大夫。”

        小医馆的大夫诊个脉摇头晃脑，一会儿是说风寒，一会儿又说是风热。

        杨霁雪听得生气，付了诊金，由静儿扶着从医馆里出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大医馆吧。防止被督军府发现，我们多加小心一些就是。”

        大医馆开在繁华地段，一路过去，人流如织，两边的店铺林立，内容繁多。静儿说：“公主姐姐，等你身体好了，我们还是应该到这里来逛逛才是。虽然现在不在宫里，可是你看你现在，头发上花也不戴了，带出来一点首饰，那样式也老旧了。到底你还是公主，不管什么时候，该讲究的，还是应该多讲究一点，你说对不对？”

        杨霁雪浑身着了火似的，有气无力：“就算我想买，也得有钱才是。你瞧瞧刚才，就是诊个脉，两百钱就没有了。马上去大医馆，里面的大夫医术高超名气响亮，自然难见，诊金也绝不会低。你我还不知道要在那个地方待多久，我从督军府里带出来一些银两，那是半分钱也不能浪费的呢。”

        正说着，一辆豪华的马车从身边经过。

        因为随行有骑马的家人，杨霁雪唯恐是官家人，会发现自己，连忙拉着静儿躲避在一家店铺的柱子后头。却见那辆马车在前方停住，踏脚凳拿过来，首先从马车里下来一个人，杨霁雪看在眼里，头脑中顿时炸响了一声惊雷。

        那是多么年少英伟、玉质翩翩的一个人！

        而就是那个人，打动了她从来未曾被任何人所动的芳心。

        杨霁雪抱着柱子软倒在地，静儿吓坏了，连忙问她：“公主姐姐，你怎么啦？”

        “静儿，”杨霁雪无比虚弱，“扶我回去。”

        “督军府的人来了吗？”静儿吓得左顾右盼。

        杨霁雪眼前一阵阵发黑，静儿大呼小叫：“公主、公主！”，差点把街上的人全部吸引过来。杨霁雪用尽全身力气，伸手捂住她的嘴：“别喊了，再喊，我们可都跑不了啦。”

        静儿浑身颤抖：“那、那我们先回去吧。”

        杨霁雪艰难点头：“现在、现在就走！”

        再说那华丽的马车里，一只皓腕伸出来。过了好一会儿，这只手才被另一只手接住。打扮精致如同神仙妃子一般的南宫无尘步下踏脚板，打量龙怀璋东张西望很是急切的样子，微微一笑：“二哥，你这是怎么啦？”

        “我……”龙怀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照实说：“我听到有人叫‘公主’。”当日和南宫无尘成亲，他明明看到一个很像很像雪儿的人，心里一直怀疑。这会儿，这结又被翻出来，他心里止不住想：“不会吧，真的是雪儿还阳了，还来找我？”

        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放下一切，到处去找个明白。

        南宫无尘心即时一沉，随即她便笑起来：“二哥，您会不会听错了呢？公主是何其尊贵的人，不管是任何一位，来到晋州，一定会有先行队伍知会府里，尔后，父亲大人会命令我们全家迎接。”

        “呃，”龙怀璋一听有理，“倒也是。”皇室公主那么多，一说“公主”，也未必就是雪儿。“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喃喃，“我真的发现有一个很不寻常的人，他和雪儿长得很像……”

        南宫无尘脸上维持着微笑：“二哥，你一定想说，莫非揽月公主又活了，对不对？”

        龙怀璋被刺中了心事：“这，你也瞧得出来？”

        南宫无尘莞尔：“你且想想，当初公主离世的消息是赫连王子告诉你的，你也说过，赫连王子是诚实的人，断断不会在这样的大事上和你开玩笑。所以人死焉能复生？再说，即便有还魂之事，也不兴还魂的人和以前的揽月公主长得一模一样啊。”顿了顿，她顺着龙怀璋的心意转了话题，“揽月公主之所以能够吸引二哥你，让二哥始终对她念念不忘，除了公主高贵的气质和饱读诗书的文采，揽月公主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是一个原因。试问，这世上又会有多少和揽月公主一模一样的人呢？必是二哥你在公主罹难之后甚为思念，不自觉产生了幻觉才是。”

        “真的只是幻觉吗？”龙怀璋非常失望。

        南宫无尘温柔牵起他的手：“由我接着陪伴照料你，相信揽月公主泉下有知，一定可以放心。”

        龙怀璋眼睛不由自主热了。他背过身，擦了擦眼睛，转身才说：“谢谢你，小妹，无时无刻不在为我解决难题，让我宽慰。”长出一口气，“你不是要买东西吗，我陪你继续吧。”

        南宫无尘心里头一块大石这才放下，笑着点头：“好！”

        再说杨霁雪。

        她回到住处后，不仅再也不肯就医，连静儿端来的药，她都一起打翻。迷迷糊糊中，她反反复复看到一幕，龙怀璋满怀柔情，紧盯一辆马车里面。那辆马车，不仅带着龙怀璋来，能让龙怀璋那样柔情似水瞧着的，除了龙怀璋的新婚妻子南宫无尘，还有谁呢？

        “他是爱我的……他是爱我的……”她颠来倒去只说这一句话，泪水却把枕头打得透湿。

        高烧烧到鸡蛋打在额头上能够烤熟，吓得静儿整整一夜不敢合眼，不断用冷水浸过的帕子给她敷额降温。

        第二天，杨霁雪轻轻睁开双眼，看见满脸忧色。静儿说：“公主姐姐，你终于醒了。”她伸出手摸摸静儿的脸，沾了一手湿。

        “我这又是回来了？”龙怀璋陪着南宫无尘上街的事情迅速浮上脑海，杨霁雪侧了个身，眼泪又“扑簌簌”掉下来。

        静儿说：“公主姐姐，你还在想昨天的事？龙二公子成亲了，他陪他的新婚妻子上街买东西，那很正常啊。”顿了顿，静儿又说：“如果你不喜欢，现在我们就回督军府，何庆、高顺两位将军本来就要把你硬嫁给龙二公子。只要两位将军抬出父皇来，龙二公子不想休妻，也得休妻，那么，你就可以将那个马车里的人换作你自己！”

        杨霁雪始终不搭理，静儿急了，起身往外就走。

        杨霁雪忙探身，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静儿说：“去找何庆、高顺两位将军啊。”

        “不许去，你不许去！”杨霁雪急得差点又晕过去。把静儿硬拉回来，她一边喘气一边说：“你不许去找何庆和高顺。”

        “那我去找龙怀璋，告诉他——”

        “也不许去！”杨霁雪用尽全身力气，厉声打断。她身体很差，连连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下去：“你不许告诉他我还活着，不许告诉他我就在晋州。不许告诉他，我、我……我绝对不是因为舍不得他，才迟迟不去别处。我、我……”抱着静儿，杨霁雪宛如抓住自己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我很快就什么都没有了，为今之计，就算在这里生病死了，也不能去求他。”

        静儿流着泪：“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啊，公主姐姐。”

        “我既不要硬逼着他修改他现在的生活，也不要去做那小妾——”咬着牙说完这句，杨霁雪觉得天旋地转，“咚”一声又倒在床上，真的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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