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乌光蛇祸

洛城。

        楚王龙怀璋率二十万大军，已再此僵持整整八个月。眼见粮草用尽，军心不稳，信王龙炼琛终于不再容忍。

        “当初说好的，半年必定凯旋。但现在已经过了八个月，外围都打完了，偏偏这洛城迟迟拿不下来。王阶打算死守洛阳，他后面还有个张光德，磨磨蹭蹭，十几万兵马没多久就要到了。而我们人困马乏，再面对王阶和张光德的里应外合，不是坐以待毙吗？所以，必须撤兵！”

        龙怀璋沉吟不语，过了会儿，他让韩远战说。

        韩远战并不迟疑：“大帅，虽然我们士气不如八个月前来此地那时，但是洛城已被围成孤城，王阶只剩一口气残喘，如果就此撤兵，前功尽弃，着实可惜。”

        龙怀璋又看了看旁边的沈墨怜：“墨怜，你的意见呢？”

        沈墨怜想了想：“此刻撤兵，确实得不偿失。如果想要同时对阵张光德和王阶，我觉得，现在只有一个方法。”铺开战略地形图，他指了指洛城以东一个叫狼隘的地方，“这儿有座城池，扼住河东通往洛城的咽喉，无论张光德用什么技俩，想要取得和王阶的联络，就必得从次经过。这个地方还有一个特点，从西进，道路宽阔平坦，从东来，则逼仄狭窄曲折难行。”

        “也就是说，易守难攻。”龙怀璋接上来。

        龙炼琛也听明白了，对龙怀璋说：“你要夺下狼隘关，让我们单独面对张光德？可是二哥，你别忘了，屡屡攻城造成我们伤亡不小，如今就算把人全部调出来，可用之数，四千都没有。你就打算用这三千多人，打败张光德的十五万兵马吗？”说罢，“哈哈”大笑，言语间尽是嘲讽。

        然而就在这时，大帐外一个声音响起来：“谁说熙军可用兵马，只有三千多人呢？”

        龙怀璋和龙炼琛齐齐一愣，便见红影一晃，北汗公主赫南昭霞笑容满面，迈步而入。

        龙炼琛没想到北汗人这时候也能来凑热闹：“你怎么来这里？”

        赫南昭霞冷冷瞥他一眼，眼波一转，笑嘻嘻对龙怀璋说：“怀璋，久攻洛城不下，这会儿我来帮你，你喜不喜欢？”环视众将，她自信满满：“我刚才都听到了，你们要打狼隘，你们的士兵接连打了八个月的仗，真的很辛苦，但是，我的人却是吃喝得饱饱的，这八个月什么事也没干，攒了浑身的劲儿没地方发泄，这狼隘关，就由我率兵攻打吧。”

        韩远战、沈墨怜都觉得可行，只是大帅不说话，他们也不能擅给意见。

        龙炼琛不想北汗的援助单独算在龙怀璋头上，连忙抢着表态：“好啊好啊，昭霞公主，你如果能把狼隘打下来，回去我一定禀明我父皇，让我父皇以及我大哥好好谢你。”

        赫南昭霞直截了当，挽住了龙怀璋的胳膊：“我不用熙朝的皇帝和太子感谢，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助怀璋。”仰面朝向龙怀璋，目露希冀，“怀璋，我真的把狼隘打下来，你一定会感激我，哦？”

        大利益之前，龙怀璋哪能说“不”，连忙借作揖的姿势抽回手臂，又鞠了一躬：“当真如此，我自然感激不尽。”

        赫南昭霞说干就干。她手下骑兵数已增添到八百人，冲上狼隘关，没费劲，便把这座要冲给拿下来。熙军占据狼隘后，魏军拖拖拉拉，终于到了。眼见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这时，密探又送来一份非常要紧的情报。

        这份情报，龙怀璋、龙炼琛和帐下的几位谋士、将领都看了。

        龙炼琛又第一个跳出来嚷嚷：“这可怎么好？张光德要从上金打恒晋，那可是我们的关中根基啊，假如给他把我们晋州的地盘都拿下来，我们回不去，乾都又危险，那不就完了吗？”

        龙怀璋也十分震惊：“炼琛说得没错，若是正面迎敌，我们占据地势，倒也不见得就输了。但是，如果让魏军渡了恒水，这可不就麻烦大了？”连连叹气，转身问其他人：“各位，你们可有好的对策？”

        赫南昭霞说：“元帅，我觉得张光德率兵渡河的可能性不大。你想啊，如果现在是我，带着十五万人马，要打一支只有四千多人的熙军，怎么可能不正面迎击，反而曲线绕去后方呢？这分明是一个很蠢的人，才会选择的方法呀。”

        她刚说完，龙怀璋就笑了。

        赫南昭霞本来自信满满，被他这么一笑，不由得心虚：“怎么，你觉得我说得没有道理吗？”

        龙怀璋说：“哦，不是，我觉得公主你的分析很符合魏帝的性格。绕去关中的计策是一个叫黄岩的人献的，这个人很有远见，如果我是魏帝，我一定会听从此人的建议。但是，承若公主你所说，这毕竟只是我的想法。”

        纳陈关必虚说：“元帅，我倒是有一个方法，可以加速魏帝否决黄岩的建议。我认识一个人，现在正在魏帝手下听用。此人很擅揣摩魏帝的心思，所以，一直得到魏帝的喜欢。如果元帅同意，我马上就下书约见此人，重金收买，然后让此人在魏帝面前进言，务必否决黄岩，而要和我们决一死战。”

        龙炼琛一听就蹦起来：“关必虚，你这不是小人技俩吗？”

        龙怀璋伸手阻拦：“唉，三弟，大敌当前，但凡可以减少损失却可以做成事情的方法，都是好方法。”回头对关必虚说，“你现在就着手准备，不管是金钱珠宝，或是绫罗奇珍，只要可以拿下那个人说服魏帝，就只管去做。”

        又过半月有余。这一天，赫南昭霞一个人来到中军帐内。

        龙怀璋正在看探子送回来的密函。

        赫南昭霞来到他旁边，突然伸手，将他的眼睛蒙住。一股少女的甜香萦绕，龙怀璋心头一软，拉开她的手，笑起来问：“公主怎么有空过来？”

        赫南昭霞撅着嘴：“都在等关纳陈的消息，哪有什么事情做？”说着，她又凑到龙怀璋旁边，“怀璋，你真心告诉我：这么长时间，你就一点儿都没想起过我吗？如果我不主动来找你，你会不会送信去乾都，让皇上派我过来增援？还是，你有了揽月公主，就真的不想再看见我？”

        她不提“揽月公主”这四个字也就罢了，龙怀璋听她说完，满脑子的军情“嗖”飞了个精光。想想今天又快到十五，距离离开雪儿的日子却又远了两个月。唉，也不知道京城里那些人对雪儿怎么样，他不在她身边，别人是不是又和信王妃当初一样，明里暗里让雪儿难堪，叫雪儿不开心了呢？

        赫南昭霞还在等他回答。

        龙怀璋勉强堆笑：“公主，大敌当前，我还没心思想这些。”顿了顿，还是顺着赫南昭霞的话说下去，“假如无兵可调，自然要求助公主你。”

        “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和我的八百兵士，全都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她的眼睛闪动着赤诚，真挚的情意实在难敌。龙怀璋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站起来：“呃，这个，公主，为了熟悉战场，我想先去四处巡查巡查。”

        赫南昭霞一听，乐了：“正好，我也想到处去走走。”自然而然吊住他的胳膊，“狼隘一战，意义非常，我一定要助你把张光德给收拾了，然后再一鼓作气，拿下洛城。”

        龙炼琛的大帐内。

        偏将邰伟雄将刚刚探听到的有关楚王和北汗公主的动向禀报给主子。

        龙炼琛大怒，一拍桌子：“太过分了，龙怀璋之前抢我的雪儿不算，现在，他明知道太子喜欢昭霞公主，还几求而不得，竟然还约着公主去游山。”来回踱了几圈，对邰伟雄说：“你有什么法子，让楚王这趟出去，得不着好回来？”

        邰伟雄想了想：“属下倒是认识个人，有些本事，可以做成这样的事。”

        “噢，”龙炼琛很感兴趣，“你仔细说来听听。”

        再说龙怀璋和赫南昭霞离开军营，去狼隘关四周查看地形。他们登上一座高高的山头，往下看去，只见恒水支流从远处蜿蜒流过，除了高高低低的山峰，临近恒水的地方，竟有一片平坦的土地。

        龙怀璋掏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对照后说：“那就是青坝。”

        “顾名思义，那里一定长满了茂盛的青草。”赫南昭霞迎着偏西的太阳，一张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明媚动人，确实灿若晚霞。

        龙怀璋把地图收起来：“假如要和张光德决战，青坝绝非理想场所。我们人少，他们人多，魏军若是合围，即便我们马占优势，也很难逃脱。”

        赫南昭霞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只得安慰他：“时机总会有的。”

        龙怀璋叹了口气：“是啊，我们围住了王阶，洛阳就是死城，张光德很贪心，不仅想吃掉我们，之后，他还想顺便吞掉王阶。所以，我们这才得到喘息的空隙。怎么打这场仗，我就可以慢慢想。”

        “怀璋，有人说过你真是一个不世出的军事天才吗？”赫南昭霞满心的倾慕溢于言表，“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像你这样，明明是个贵族公子，却能上阵杀敌，同时又能运筹帷幄。”

        龙怀璋连忙谦虚回应：“不是，公主你也很好，狼隘关就是有公主在，才拿下来的啊。”

        “我嘛，就是在你这块锦绣上面添一朵花而已。”说到这里，赫南昭霞整个人都贴上去，“怀璋，不要再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再也不能对自己的心说谎，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你在一起。”

        龙怀璋心慌意乱，后背突然一寒，直觉侧身，一条又粗又大的蛇飞到面前。

        赫南昭霞反应也快，弯刀划出，大蛇凌空断为两截，但是，蛇头保持速度，搭上龙怀璋的手臂，毒牙旋即切入，毒液渗出来。

        没等赫南昭霞惊呼，一个人抢先叫出声来：“怀璋！”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山路上奔上来，接着，揽月公主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他们之间。

        咬住龙怀璋手臂的蛇，蛇头奇扁，上面花纹斑斓，显然此蛇剧毒无比。

        杨霁雪的预感成真了，她捧着龙怀璋的手害怕得一直发抖：“这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一个人从她后面赶上来：“让我来看看。”

        杨霁雪眼泪流个不停：“琼华，你一定要救他，一定要救活他。”

        慕容琼华点头：“我会尽力的。”将龙怀璋的手接过来。他轻轻弹指，一股真力刺进蛇头，蛇牙立刻被崩出来。接着又运指如风，不断点在龙怀璋手臂以及胸口位置。已经跟着血液侵向胸腔的毒液被逼得往回流淌，慕容琼华连连发功，逼得这些毒液一滴一滴从伤口滴出来。

        龙怀璋的脸由黑转白，又渐渐恢复红晕。

        杨霁雪开心极了：“好了、好了。”

        慕容琼华抹了一把热汗：“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而已。”

        杨霁雪一听，又紧张起来：“这怎么说？毒液不是都出来了吗，应该没事了才对啊。”

        “这是苗地的乌光蛇，毒性胜似过山风，我已经用尽全力，还是不能将毒拔干净。”

        杨霁雪不由忧虑：“那我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慕容琼华缄口。

        待在旁边一直不言不语的赫南昭霞突然将龙怀璋的手臂拿起来，凑上嘴唇用力吸了几大口。慕容琼华连忙阻止：“昭霞公主！”被她用力挥开。

        “是我引出来的事情，我要自己负责。”赫南昭霞说完，又用力吸毒。吸出的毒血被吐在地上，但是她的嘴唇不一会儿就开始发乌。

        慕容琼华对杨霁雪说：“这毒烈得很，沾上皮肤都能渗入，更何况进入唾液。”

        杨霁雪皱眉：“这么一来，不是连昭霞公主都受累了？”待要替代赫南昭霞，赫南昭霞又来推她，并说：“你走开！”杨霁雪被推了个趔趄，赫南昭霞毒性上了头，自己眼前五彩舞蝶乱飞，脑子一晕，“咕咚”栽倒在地。

        龙怀璋也昏迷不醒。

        慕容琼华分别为两个人号了脉，取出一粒解毒丹，剖成两半，一人喂了半粒，然后站起来对杨霁雪说：“楚王的余毒已被昭霞公主吸出来，昭霞公主只是受到残毒的波及，应该都没事了。”话风一转，问，“倒是公主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杨霁雪一个月前从乾都出发，中途受到过三波狙杀。第一波，乃是路匪打劫。这伙人目标显然很明确，就是为财。但是，即便毫无武功如杨霁雪，还是看出，那伙路匪身手是不是太好了一点。龙海带出来的十五个家丁设了一半，龙海拼死保护，杨霁雪让他将所有财物全部抛下，他们方才躲过第一劫。

        第二波，则是其他人为了带货发生火拼，打着打着，突然两伙人并成一股，集体要杀他们。其他人为保公主全死了，只剩龙海，身受十数刀，杀了对方八个人，才把杨霁雪带出重围。

        然后，他们就碰上了慕容琼华。

        此时此刻，慕容琼华陪杨霁雪将龙怀璋和赫南昭霞送入一个干燥的山洞。杨霁雪寻了很多柔软的茅草，给龙怀璋和赫南昭霞下面垫得厚厚的。慕容琼华看着她做，等她布置好了，才说：“我真的服气了。你一再肯定楚王殿下会有危险，我以为你在说笑，原来都是真的。”

        杨霁雪抹了抹眼角，又叹了口气：“我真的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即便我能来，也没法改变怀璋要遭他人毒手的厄运。”

        “那我们现在又该做什么呢？去熙军驻地报信，还是守在这里，等殿下醒过来？”

        杨霁雪想了会儿：“我们暂时离开这里吧。”

        “呃？”慕容琼华不懂。

        “昭霞公主喜欢怀璋，若是怀璋醒来看见我和你，昭霞公主为他吸毒的那份情，又要被白白浪费了。”

        慕容琼华更不懂了：“公主你……难道不想让殿下知道：你对他的关心其实比任何人都多吗？别的不说，沿途那几场凶险，你根本就是拿命在搏，现在却要把人情全部送给别人？”

        杨霁雪不答，神态很坚决。

        他也没办法：“那我们走吧。”

        走出山洞，杨霁雪才又改变主意。她让慕容琼华陪自己再远远守一会儿。直到夜幕降临，山洞中突然亮起火光，她才拉拉慕容琼华的衣角：“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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