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西陵往昔

　　直到有一次我随小姨去皇宫，路上遇见很多人，他们不是皇族，腰板却挺直着，脸上的笑容，是我从未有过的。

　　小姨不许我那般笑，不许我，像身后那个少年那般，笑得灿烂。

　　“小主子，请净手吧。”

　　走过来的是胡妈妈，每次我放羊回来，她总是要用金盆子端着水过来于我。

　　“谢谢。”

　　洗干净，擦了擦，我努力看着她的眼睛，那般说。

　　她却始终低着头，不肯看我。

　　“庸和房还有么，他是流浪来的，给他一间，让他暂住吧。”

　　我又对胡妈妈这般说。

　　她连连点头，嘴里说还有还有。

　　我想问少年的名字，但他却笑容满面，拽我的衣袖：“我想和姑娘寸步不离。”

　　我挣开……在草原上，是因为没人，我才不怕的，但是在宫殿里……他们都是小姨派在我身边的，我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会悉数讲给小姨听。

　　“我带你回来，是因为在草原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怕你对我不轨。可是现在，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要是再对我不尊重，我就会让人把你扔出去。”

　　少年因为我这话，显然有些无措了。

　　他也许没想到我的变化会这么大，我看着他，如果他因为怯弱就不再烦我了，确实不知道是件让我开心的事情，还是失望的事情。

　　他垂下头，胡妈妈要领他走开的时候，他笑着看我，背着走路，我甚至怕他会摔着。

　　他还是笑，那样坦然的笑容。

　　我转身登上二楼，也许是怕他的笑容再将我感染下去，我会忍不住拉着他跑出去，哪怕什么也不干呢。

　　就看着他灿烂的笑容？

　　夜里，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悄无声息潜进我的屋子，总之我半梦半醒间看见他守在床边，吓得魂儿快飞了却是真的。

　　他捂住我的嘴，我的嘴唇都贴在他的掌心。

　　不知为何，我满面通红。

　　他看着我，神神秘秘的样子，另一只手的食指抵在嘴唇上，为了能让我听清他说得悄悄话，他贴在我耳边：“我带你出去看星星好不好？”

　　我想如果那个时候我的灵魂可以出窍，想必也会因为我现在瞪大了眼睛的滑稽样子而发笑，像这个少年这样。

　　他估计是见我长久地瞪着眼睛，只是那样愣愣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渐渐放开了我。

　　我眨眨眼，眨得飞快……其实关键在于，刚刚瞪得太久没眨眼，眼睛有些干涩。

　　他见我这样，学着我的模样。

　　我忽然仰头咬住他的手，疼得他丝牙咧嘴，我看他扬手要打过来一样，觉得多也躲不掉了，索性咬得更狠了。

　　结果他只是按着我的肩膀，努力作出一副微笑暗含苦涩的模样。

　　我抱着被子缩到床里面去，张嘴就要喊：“来……”人！

　　他扑过来，再次捂着我的嘴，反而躲在我身后，好像害怕有人会进来一样。

　　我看他都爬到床上来了，惊恐得要挣开，可他箍着我，箍得很紧。

　　他的力气很大，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学武功。

　　小姨说，那对于我来说并不需要。

　　我只需要读会别人的心就够了。

　　于是惊慌之中我极力让自己镇静，可我只听得到他格外清晰的心跳声，至于他怎么想，我完全读不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太纯粹，还是因为……我的术法并不精湛。

　　我想了想，肯定是后者。

　　“你别叫……我就是想带你出去看看星星……你要是不愿意，我出去就是了……”

　　“别赶我走。”

　　最后一句，他像是想了很久才说的。

　　那会儿我正在聚精会神听他的心跳声，感觉他说到这里，心里平静得像死水一样。

　　虽然读不出什么，至少，我知道他没有撒谎。

　　他缓缓放开我，我怔怔地看着她：“看星星？”

　　他点头，神气地挑了挑眉头，草原的月华，不及他韶光半寸：“去不去？”

　　其实便是他猜出那些下人不是简单地对我听从，我就该知道他的聪明，猜出他的不一般……但是后来想起来，我终于明白，我只不过是选择性忽略了这一切而已。

　　我清楚地看着自己，走进沉沦。

　　自我麻痹的沉沦。

　　我点点头。

　　在晚上出宫殿，这真的，还是第一次。

　　他先翻窗出去，小心扶着我，但我手脚太笨了，并不熟练。

　　我们两个无可避免地摔了一跤，我倒无碍，有他做肉垫子。他倒惨了，因为我比较壮实。

　　但是他没叫委屈，只闷哼了一声，好像这样也摔过很多次一样，拉着我就往夜色底下一望无垠、幽盈蓝光的草原上跑。

　　夜风很温柔，他牵着我的手，也温柔。

　　我望着他的侧颜，也不知是不是我见过的人太少，那一刻只觉得，他就像月光一样，是我形容不出的人间绝色、无匹风华。

　　躺在斜坡上，瑶草被夜风吹拂着，一摇一晃，微微扫过脸颊，那样舒服。

　　夜空低得就像伸手就能抓到，星星亮的就像时刻在和你眨眼。

　　草间虫鸣的声音忽远忽近，虚幻地就像是从天际传来。

　　我俩忽得躺进草丛里时，惊散的萤火，这时，却无影无踪了。

　　我微微叹着气，替自己惋惜：“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却从来没这么好好看一看星空……他们会不会为我流泪呢，为我的沉睡，为我总是低着头。”

　　他半撑着脑袋看着我，我的余光里清楚，但是我不看他，不想直面这样的尴尬和暧昧：“所以你遇见我了，我是不是你的惊喜？”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好像很满意，凑近了我一些：“你也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往那边挪了挪：“我不信。”

　　我的确不信，我又怎么敢相信一个下午刚认识的人，说的轻狂话。

　　“你不信我也得说，我可是比你认识我早认识你两个时辰！”

　　我望着他，莫名其妙。

　　“我跟着你赶羊的队伍整整两个时辰，你后来看见我了，我才跳到你面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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