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是真话吗？

尹寒趴在床后，侧耳细听着门口的动静。

        进来的人步子很大，脚步不疾不徐，声音非常轻，明显就是傅光远。

        他轻轻关上房门，接着拐进卫生间，好像是把雨伞竖在了墙角。

        接着，他走近房间，在床头灯照亮的一小片昏暗中，无声地向沈乐天走来。

        最终，他停在床前，把手里提的塑料袋放在床头。

        听声音，那袋子似乎很轻，在床头柜上碰撞出轻微的声响，像是装着小纸盒、纸袋和小玻璃瓶一类的杂物。

        纸盒装的是套吗？瓶装的大概是润滑剂？或是别的更不堪的东西……哼！

        尹寒咬牙注视着那人映在墙上的影子，巨大又擅长伪装的怪物。

        怪物微微俯下身，一手撑在床沿上，一手抚上沈乐天的脸……

        紧接着就被沈乐天反手一把抓住！

        “抓到你了。”

        尹寒听见这声音也跳出来，傅光远没料到他也在，被他一下扑倒，反剪着双手按在床上，动弹不得。

        “不许动！干什么呢！！”

        傅光远眼镜都碰歪了，惊慌地偏过头，看向骑在他身上的尹寒。

        “尹警官？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湿成这样？！”

        尹寒一把推上傅光远的后脑勺：“臭流氓！还敢开黄腔！”

        “开黄腔？？我？”

        沈乐天也爬起来，得意地拍拍对方的脸：“哦哟，你还当我们没看清你的真面目吗？”

        “说！你把他带酒店来干啥？！”

        “啊？我就看他喝多了好像要吐，信息素也一直往外漏，感觉这么送回去不太好，想着找个店住一晚方便照顾……”

        沈乐天冷笑：“哈？这么说你还是为我好了？照顾人用住情趣酒店吗？还特么一帘幽梦主题房，挺闷骚啊你？”

        “我就沿路找了一个啊……他们没别的房了……”

        “呵，不错，编得好，反应很快嘛，老手了吧？”尹寒使了个眼色：“那你再解释解释这又是什么！”

        沈乐天心领神会，薅过床头那塑料袋，把里面东西哗啦啦全倒在了床上：“对！解释解释！你想对我做什么？！”

        那袋东西一倒出来，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长久的沉默。

        那个罪恶的小袋子里面，纸盒装的是感冒药、退烧药、抗生素，瓶子装的是医用酒精和应急抑制剂，袋装的是感冒冲剂、醒酒汤和卫生棉球。

        沈乐天最先绷不住：“这……这都什么啊？！你买这么多药干嘛？”

        “你淋雨了，我怕你感冒发烧啥的，吃点药预防嘛……”

        “你、你你你——”沈乐天磕巴了半天，终于骂出一句：“你不知道同类药不能共用吗？买这么多，你想药死我？！”

        “是吗……抱歉，我一直以为这样起效快……”

        尹寒拦住胡搅蛮缠的沈乐天，把傅光远扶起来，帮他捋平被弄乱的衣角，然后拽上沈乐天，对他鞠躬道歉。

        傅光远倒并不在意：“误会解开了就好。你也是担心你表弟心切嘛，当哥哥的都这样。是我疏忽了，应该电话知会你一声。”他说着，又笑起来：“不过我还从没被人当过坏人呢，这回能被真正的警官抓一回，感觉还挺新鲜的，哈哈。”

        尹寒脸臊得通红，心里不禁再次感叹：这家伙真是，完美到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啊。

        -

        这一出大戏闹完，天差不多都快亮了。为了道歉赔罪，尹寒提出请那两人去露草园吃早点。

        露草园是北辰市的一个有名的去处，这里虽然地处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却有一大片树木掩映的园林。东园是古迹，圈出来了要买票参观，而西园则是人工修出的公园，走到花园深处，有座长亭，里面每隔十几米远置一处客座，环境清雅、古色古香，每天早晨卖早点、晚上卖茶。

        此处的早点价格十分不菲，但其实也算不上是美味绝伦，只能说是品种比较多样，并且颇有华北特色，加上环境好，很多外地游客都会慕名前来，是北辰市除了看升旗外最不能错过的特色项目之一。

        不过这里早间营业时间非常短，到七点半准时打烊，外地游客往往赶不上，本地人又嫌贵不来，所以很少坐满。

        早上五点，雨已经停了，三个人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都是蓬头垢面、满脸油光，沈乐天脸上挂上了浓浓的黑眼圈，尹寒的头发还没型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傅光远倒是好点，但下巴上也已经长了一层的青茬。

        话也说不出两句。要是单独跟他俩谁在一块儿，尹寒都有挺多话想说，但三人在一起，他真是连嘴都张不开。

        而在安静的环境里，尴尬只会更加尴尬。于是三人围坐着，沈乐天盯着湖里的鸭子，尹寒瞟着旁边打太极的老头儿，只有傅光远对精美的早餐连连称赞，但也换不来几句搭腔。

        这顿饭像是持续了很久。因为是向傅光远道歉，尹寒他们就算再难受，也不好意思提离开，直到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悠哉地擦了擦嘴，提出离开时，另两人才如蒙大赦。

        折腾到这会儿，接下来也只有回家休息了。

        傅光远做事周到，提出送他们回去，但尹寒哪还好意思让他送？正想着如何推脱，沈乐天突然来了一句：“和我走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表弟”提出这种要求，傅光远也不再坚持：“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罢便告辞了。尹寒跟沈乐天看看对方，一时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于是沉默着往前走。

        雨停了，但太阳还没出来，天空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哭到一半哽住的小孩儿，随时能再落下雨来。

        小公园里草木茂盛，被昨夜的大雨洗过，都苍翠欲滴。尹寒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凉凉的，泛着泥土的气息。

        沈乐天终于开口了，他说：“对不起。”

        尹寒的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用发梢藏住后颈的伤口，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另外的事。

        沈乐天慢慢走着，目光低垂，时不时偷眼看他，像是个做错了事的高中生。

        “你说得对，我有时候……太不尊重你了。他是什么人，你当然能看出来，你又不是小孩子。”

        沈乐天咬着嘴唇，嘴角下垂，想了一会儿，继续说。

        “我怕你碰到坏人……当然，你不怕，你是抓坏人的。但是我知道，你其实也很容易受伤害。”

        两人并排在树木簇拥的小道上，头顶的叶梢上时不时落下细细的水珠，那是雨水在和叶梢道别。

        沈乐天说：“那个人，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他……真的很好，有些地方比我还好。”

        他的嘴角颤抖着，越来越向下：“如果你一定要找别人结婚，那么他是很好的人选，我也能放心了，所以……”

        沈乐天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脚步越来越慢，好像不愿意走完这趟路程。

        “所以……我……”

        尹寒突然停住脚步，笑了一下，反问道：“是真话吗？”

        沈乐天也停下来，皱眉看了他一眼，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大喊：

        “假话！我都是瞎说的！我不舍得，我不甘心！我、我就算天天过敏，也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你找别人……再好都不想……”

        他说着，两行泪从眼底滑落下来，停在皱缩颤抖的嘴角边。

        “幼稚鬼。”尹寒抬手摸了摸他的卷毛，笑着说道：“干嘛要说假话？绅士路线不适合你。”

        “可是你喜欢。”

        “我喜欢你高高兴兴的。”尹寒说着，左眼角也有一滴泪水滑落下来。

        沈乐天直直地盯着那滴泪水，下意识伸出手想替他擦去。

        却被尹寒一把拍开。

        沈乐天一愣，悻悻收回手：“哦，对，过敏。”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不怕。”

        “我怕。”尹寒说。

        沈乐天低下了头：

        “……我知道。”

        没来由地，这三个字让尹寒突然觉得难以承受。他自己抹去了泪水，也没道别，转身走掉了。

        沈乐天没有跟上来，公园的路曲里拐弯，离开的方向他也搞不清楚。

        走出没多远，天又开始落雨，他也不管，就只是沿小路走，不断地拐进更小的岔路，想永远迷失在这片花园里。

        但他的愿望很快落空了。在路的尽头，有一个人迎面搭上了他的肩膀，将一把大伞撑在了他的头顶。

        “走那么急，都淋湿了。”

        尹寒茫然抬头，面前的人是傅光远，那张脸陷在雨伞的阴影里，情绪晦明难辨。

        他赶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还好刚才淋了雨，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我迷路了，在找路。你怎么还没走？”

        “心里乱，散散心。”傅光远停顿了一下，端详着他的表情，半晌，说：“其实那个人，不止是你表弟吧？”

        尹寒睁大眼睛：“你看出来了？”

        “很明显。”

        “对不起。”尹寒低下头：“那你为什么还……还让我们一起走……”

        “因为你喜欢他，我强留也没用。”傅光远平静地说：“不过，既然会做出一起相亲这种选择，应该是有绝对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吧？”

        尹寒被戳中伤心事，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呜咽，好不容易藏起的眼泪终于簌簌掉落下来。

        傅光远见状，伸手将他按到怀里，安抚道：“世上本来就有很多无奈的事，咱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懂得不能凡事都追求圆满。”

        尹寒把脸埋在他胸前，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明白……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傅光远拍着他的背，任他哭了一会儿，叹气：“我知道你的感受。我从前……也有过一个拿走了我整颗心的爱人。”

        尹寒猛然抬头，愣愣地看着对方。

        “他已经去世了。”傅光远接着说：“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过过荒谬的生活。但后来想明白，我们活在世上就已经很幸运了，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才是对对方最大的慰藉。”

        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

        是的，不是一直很清楚吗？生活不可能是任性享乐，生活是不断做出正确的选择，选择学校、选择工作、选择家人……每一步都不轻松。正确的路总是那么陡峭。

        但是，没有人想看着昔日的花朵向深渊坠落。

        理性地，选择；辛苦地，生活。

        带着曾经丰盛的回忆不断向上攀援，才算不辜负故人。

        尹寒用力拥抱了面前的人，接着拉住他的手，坚定地看向他的眼睛。

        “你说得对。或许，我们真的非常合适。确定关系吧，一起过好自己的人生。”

        -

        就在刚才，尹寒身后的不远处，沈乐天跟了上来。

        看到眼前的画面，沈乐天心里意外地没有什么波动，或许已经有点习惯了。

        他只是停下步子，站在雨里，默默地看着。

        直到傅光远抬起头注视他。

        与那个人对视了一眼，沈乐天立刻移开了目光。

        “还是这么讨厌。”

        他想着，转身走掉了。

        沈乐天没有故意敛去脚步声，如果放在平时，尹警官会听见，会发现他的到来。

        但现在下着雨，他的声音湮没在雨声中。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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