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贾宝玉大恨窃国贼薛宝钗小意露娇羞

黛玉心里却清明极了，心知是要引出薛家被褫夺皇商一事，因而抱定主意，并不接口，只随口劝薛姨妈保重。

        又见宝钗泣道，“妈快别伤心了，可恨我不是个男儿身罢了，不能撑起咱们家。如今家里碰上这样的大事，我也没奈何，眼睁睁看着家里倒了，看着妈这样的年纪还为了我们悬心。”

        薛姨妈长叹，“林丫头配给昭武王，得了好姻缘，我也算安了些心。”

        便朝着黛玉道，“好孩子，你不知道，我每每和你姐姐说，这府里丫鬟婆子一堆，人多是非多，你又孤零零的一个人，无依无靠，今后可怎么办呢？就可惜你不是我亲女儿，我不能接到身边，好好看护，不让人欺负了你去。眼下你有了好去处，我也算安心了。”

        又摩挲着宝钗道，“剩下的，却是要看着你同你哥哥好好的，我才能安心。如今这境况，我是死了都闭不上眼，放心不下。”

        黛玉心里冷嘲，她们似乎想引着自己哭一哭。

        分明上午同穆矜一起还对着哭对着笑，眼下却是无泪可流。

        忽听德昭上前劝道，“姑娘快别伤心了，今天一大早就奔波去镇府，车马疲劳。如今要是再伤了神，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薛姨妈似刚要张口，却被宝钗压下。

        宝钗擦了擦泪，笑道，“甄姑娘说得不差，正是此理。你身子弱，平常正该多歇息，少伤心，免得亏了精神。”

        便又叙了些闲话，才起身告辞。

        见二人走远了，已瞧不见，青鸾方掩上门，恨声，“姑娘大喜的日子，偏贾府里头，今日这个魇了病了，明日那个上门哭哭啼啼，都见不得我们姑娘好不成？我看这个贾家同姑娘……”

        朱雀喝道，“混说什么？姑娘大喜的日子，也不知避讳些，讨个口彩？”

        黛玉恹恹的，冷笑道，“这话没错，贾府可不是同我犯克吗？”

        又道，“省亲园子已是修好了。也不必等凤姐姐去拾掇什么东边的院子，过几日，咱们就搬到大观园里住，省得日日烦扰。”

        黛玉又讲起园里的景致，几人方高兴起来。

        正说着，却见周瑞家的捧着盒子进来，躬身道，“给林姑娘请安。姑娘的话，昭武王一一应了，又说请姑娘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委屈的、不快的，务必告诉他，莫要闷在心里。说出来，自有王爷周全。”

        黛玉哼笑道，“就他多事。哪有什么委屈的！”

        又问道，“周姐姐盒子里可是送我的？是宫花还是什么玩器？”

        周瑞家的忙赔笑道，“姑娘说笑了，什么宫花首饰敢在姑娘面前现眼？这是昭武王送给姑娘的，我如何敢打开？”

        德昭接了，又笑道，“亏得周姐姐谨慎，这神京里头，哪里没有昭武王的眼睛呢？”

        黛玉道，“我今日乏了，不虚留了，紫鹃。”

        紫鹃会意，顺手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锞子，笑道，“劳烦周姐姐跑一趟。”

        周瑞家的苦辞，连道不敢，方告辞而去。

        黛玉打开匣子，里头是些地志杂谈、政论史表，还有两本兵书，上头的批注瞧着虽是穆矜笔迹，却有些幼嫩。

        想来是他少年时所写。

        黛玉笑道，“原来他打小字儿就写得杀气腾腾的，我看天底下就他送这个给女孩儿解闷。”

        便命德昭摆到自己床头，预备着看。

        紫鹃心疼道，“奔波了一日，姑娘快躺床上歇歇。”

        黛玉起身，果觉十分乏累，叹道，“这门庭若市的日子，我可是受不住了，过几天就搬去院子里，咱们关上门，清清静静的。穆矜若敢延误此事，我必饶不了他。”

        黛玉心情渐好，而另一头的薛姨妈并宝钗却是满面愁云。

        薛姨妈不免怨道，“今日为何拦着我不说？若当真没了皇商的名头，咱们家日后可如何呢？”

        宝钗见薛姨妈心焦，忙出言宽解，“妈快别急了，今日苗头不好，林妹妹竟不接茬。可见纵然是说透了，她也不应，那何苦捅破窗户纸呢？”

        薛姨妈叹道，“好端端的，怎么竟这样冷淡？”

        宝钗笑道，“估计是昨日在宝玉那，为着姨妈几句话恼了。姨妈是心急，乱了分寸，哪有教一个订了亲的姑娘晚上去看宝兄弟的道理？再说，只怕林妹妹之前为着宝兄弟的事情……对我有些不大亲热。”

        宝钗也是未出阁的姑娘，说到此处，也不免有些不自在。

        薛姨妈忙道，“我的儿，再不必为了这个忧心。你还不知道你姨妈的心思？我和你姨妈都替你谋划好了。再说如今林丫头有了亲事，老太太也打不响算盘了。”

        宝钗低了颈子，红着脸。

        薛姨妈见此形状，更叹道，“林丫头也就是模样好些，口齿尖利些，谁承想林丫头竟有这样天大的福气？也不知擎不擎得住。我的儿，这样好的人才，怎得没有这样一场大造化呢？”

        宝钗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妈快别为了这个吃心。”

        薛姨妈道，“这也罢了，只是皇商一事要紧。”

        宝钗慢慢道，“要紧是要紧，可是看林妹妹的意思，眼下说了，她必驳回来，便也不急于一时。须慢慢哄转她才好。妈不如先给舅舅写信，请舅舅出面。”

        薛姨妈叹道，“只得如此了。你多去你林妹妹那坐坐。”

        宝钗应道，“妈放心，我省得。”

        薛姨妈见宝钗应了，心里方觉安心，叹道，“你这样贴心，偏你哥哥——没笼头的马一般。幸而平素有你替我支撑着，和我商量，我真是什么愁都散了。”

        又道，“我去看看你姨妈。你替我去看看宝玉，咱们家还有上好的参，你且送去。”

        却说宝玉虽病了一场，服了太医的药，渐次好起来，心里却渐渐清明，也用得饮食。

        贾母王夫人也略略放心，一夜仍打发人来问数次。

        宝玉虽不见了那些狂态，却仍是木呆呆的。

        袭人麝月见了，心知里面缘故，也不敢禀告贾母王夫人，只是私下哄他。

        这一日，宝玉认出屋里站的两个小丫头里有一个正是那一日的蕙香，便佯装要水要饭，罗嗦了许多，支开了袭人麝月一干人，把蕙香叫到眼前。

        蕙香这几日惴惴不安，只恐宝玉醒转过来，说出那天是自己泄露了林姑娘的婚事，不料宝玉竟没有吐露此事。

        此时见宝玉唤她，又愧又怕，挪到了宝玉眼前。

        宝玉见状忙道，“你别怕，我没有告诉老太太和太太，也没告诉你袭人姐姐。”

        蕙香臊得满脸通红，只有道谢。

        宝玉道，“我今日喊你，是想问你——那日见的小红可是去了林妹妹那里？林妹妹可好？”

        蕙香心道，怪不得人人说他一个呆根子。

        明明到了这一步，张口第一句便是安自己的心，第二句便是担心林姑娘。

        蕙香是个极机敏的丫头，见宝玉问她，便打定主意借此机笼络住他。

        因而含混道，“小红去了林姑娘那伺候，只是这几日乱糟糟的，我们也没见面。倒没听见林姑娘哪里不好——想来便是一切都好了。”

        宝玉叹道，“你哪里知道？那个昭武王是个什么人物？算不上禄蠹，也是个国贼——这就是庄子所说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无非一个不恭不敬，意图君父之人。天下女儿都是要人怜惜的——偏林妹妹如今要嫁给那样一个饮血杀人的匹夫，教我如何不伤心？”

        说着，便流下泪来。

        蕙香不敢搭言，只劝道，“二爷快擦了泪，若是教花大姐姐看见，必要禀告太太，撵了我出去。”

        宝玉依言擦泪。

        正此时，袭人几个回来了，见屋里只有宝玉蕙香两个，便好大不痛快。

        晴雯酸道，“指使我去厨房吩咐，把我们一个个指使出去，原来身前早有人伺候了——可真会洑上水。”

        宝玉笑道，“辛苦你跑一趟了，原是我想吃个可口的素菜，嘴里也太淡了些。”

        袭人叹道，“小祖宗，且依太医的话罢，清清静静饿几顿，用些米汤，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又对着晴雯道，“你何苦纵了他？”

        晴雯哼了一声，也不理会。

        宝玉道，“这几日辛苦你们了，且歇着吧。教蕙香在这伺候，我看会书就罢了。”

        袭人见宝玉言行如往常一般，也再未提起黛玉的亲事，总算有些安心。

        只是刚为着宝玉发狂的一事，颇为没脸，又见着蕙香趁机露脸，心里也怄气，故意不理会他，等他来哄转。

        一时屋里只剩了宝玉并蕙香两个。

        宝钗进来，便见着宝玉倚在床上读经，一个眼生的丫头在一边添茶，心里暗暗纳罕。

        宝玉见了，正要起身相迎，却被宝钗劝道，“宝兄弟，快躺下罢，何须这样的虚礼呢？”

        又问袭人晴雯几个。

        宝玉笑道，“她们几个苦苦撑了这几天，我如今好了些，便打发她们去歇着，可别累坏了。

        宝钗心里叹道，宝玉在女孩子身上却是用心，只可惜这心思竟分不出一星半点用到外头。

        又见宝玉果然好了些，心中宽慰，“你这一次病下来，不独老太太、太太心疼，她们几个跟着心焦，就连我看了，也是心疼……”

        说罢，自觉唐突，又低头摆弄衣带。

        宝钗骨丰肌润，容貌丰美，更兼此时竟娇羞怯怯，比起黛玉来，又是另一种风情。

        宝玉见了，不觉呆了，大叹道，“有你这样的话，我可真是死了也心甘。”

        宝钗道，“才平了一场是非，你又说出这样的话。”

        宝玉笑笑，咽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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