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红尘旧识

开玩笑，丢下去是不可能的了。

        阿宁是全部人之中最早反应过来的，她率先蹲下去查看封旭延的情况。

        神奇的是，封旭延跌入圈内的那一瞬间，其他人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封旭延留下的火圈已经灭了。

        大概是专注听着三骨蛇说话，竟无一人发觉此事。

        实在万幸，那些妖兽没有攻击他们，不然现在大概已经被一窝端了。

        不过……妖兽没有攻击他们这件事就够神奇的了。

        阿宁嗅觉比一般人还要灵敏，她感觉一股血腥味如影随行般地围绕在鼻间。

        封旭延的手心里破了一个口子，鲜血染红了大半个手心，好在没有再继续流血。

        有了前面的经验，这次阿宁毫不犹豫地用了灵力处理封旭延的手伤。

        他的手有点冷，另一只手上紧紧抓着一支血红色的横笛。

        血玉笛进入每个人的视线的时候，众人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他们忽然想起当时封旭延提过的血玉笛。

        风若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道：“封兄，莫不是冥族人？”

        这个疑问算不上突兀，入了冥林之后能看出来封旭延在冥林里很自在，而且一般都是封旭延带路，就好像对冥林无比熟悉一样。

        谈起冥族往事，封旭延总是侃侃而谈。

        再加上三骨蛇提过的那句一千年前见过他。

        但有一点。

        封旭延若是真的活了一千多年，他是怎么办到的？混入苏氏又有什么目的呢？

        但这一切，还得等着封旭延醒来给他们解答。

        难受的是，到时候封旭延嘴里说的是真是假，压根不会有人知道的。

        苏若晨已经开始头疼了。

        但阿宁更在意的，却是封旭延明明说了去查看封印冥君的生死阵，可也提到过这一趟确实有些凶险，可他用的究竟是什么方法去探生死阵，又为何不许旁人跟去？

        而他，又是为何会身受重伤，又恰好落在他们中间？

        阿宁一脸忧心忡忡。

        太多问题想知道答案了。

        可唯一能给她答案的人……

        阿宁低头看着封旭延的脸，他似乎有些难受，眉头紧皱。

        苏若晨见阿宁完全没有防备心的样子，有些头疼道：“你离他远一点。万一他……”

        阿宁第一次这么无礼地打断他的话，声音有些冷然：“没有万一。”

        她伸手握住了封旭延那只刚受过伤又被她用灵力疗伤术治好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是，她相信封旭延不会伤害她。

        没有万一。

        因为只有封旭延会在她跟苏若曦切磋之后，第一时间关心她。

        他还教过她医术。

        他对她的那些好，那些事情都是不能被磨灭的。

        无论封旭延是谁，她都相信他对她并没有恶意。

        围着他们的那些妖兽，早在血玉笛出现的时候一哄而散。

        众人实在是没想过一支血玉笛的威力这么强大，比他们动武强多了。

        一时之间，心情有点复杂。

        眼前一切莫名其妙地就混成了一团交缠乱卷的线球，一团乱麻。

        努力思索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何会变成如今这番境地。

        三骨蛇却没有走。

        这下它们靠着山体，不知怎地看上去总有点让人觉得它们有点欠揍的气息。

        三骨蛇里的阿城依旧是慢悠悠的语调：“可知血玉笛如何炼成？”

        众人一默：怎地莫名其妙地又觉得它们好像在看戏？

        苏若晨扶额：“前辈海涵，在下当时不过是无奈之举，并非有意伤害前辈。”

        风昼在一旁恨恨开口：“何况你们当时可是想置我于死地，还害得风若……”

        阿城一脸讶然：“你们怎么会有如此危险的想法？我们看上去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在一旁的风若兀自微笑，但突然觉得刚刚治好的那个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疼了。

        应该只是错觉。

        ……

        不过这次封旭延醒得却很快。

        他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立马对上了一直低着头看他的阿宁，有一瞬间的茫然。

        手上是源源不绝传来的热意。

        他不着痕迹地挣脱开她的手，揉了揉眉间。

        阿宁蜷了蜷手指，抓了个空，连同心口也跟着空落落的。

        封旭延起身，将四周的情况看在眼里，对于三骨蛇的存在却一点都不讶异。

        他没有多说什么，偏过头去，闷闷地咳了几声，身体因为克制而显得有些颤抖。

        “冥君的生死阵出了点问题。”他咳完之后，微微缓了一下才开口道。

        离他最近的阿宁却莫名觉得他咳的那几下有些不对劲，她刚要探手抓住他的手探一探他的脉，就被躲开。

        封旭延就懒懒地抬眸，扫了众人一眼，显然有些不怎么适应这般的寂静。

        他收回目光，随手放了血玉笛，凭空变出一条黑布，漫不经心地擦着手上的血，一根一根手指擦干净，动作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苏若晨沉吟许久才道：“什么问题？”

        众人同时望向苏若晨。

        苏若晨一脸不以为意：“眼下当以冥君之事为主。”

        苏若曦在一旁弱弱地说：“可他不是可能是冥族人吗？”

        听到苏若曦的那一句话，封旭延的手上动作一顿，然后抬眸看着苏若曦，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有点过度苍白。

        苏若曦立马噤声，有些紧张。

        封旭延什么也没做，视线一转，落在了三骨蛇的身上。

        他微微眯了眯眼，随即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

        他慢慢地撑着身子站起来，阿宁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封旭延低着眸看她，她执拗地盯着他，两人对视片刻，以封旭延败下阵来。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阿宁死死攥住封旭延的手腕，掌心微微濡染了一些热汗，烫得他想收回手，却也让他十分贪恋这份暖意。

        不知道酝酿了多久，她有太多的东西想问，却不知应从何问起，良久，阿宁才问出一句话：“之前答应过什么都会告诉我的，还作数吗？”

        封旭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当然。”

        三骨蛇里面那个总是狂笑的骷髅头这次没有狂笑了。

        他不笑之后，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稳重多了：“好久不见。上次见面，却没有认出你。”

        封旭延伸手拍了拍阿宁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将手从阿宁手中挣脱出来，扎扎实实地朝着三骨蛇的方向作了一个长揖：“确实好久不见了，韫哥，轩哥，城哥。”

        这一拜，却是彻底坐实了他们却是是认识的，只是不知道真的千年前就认识，还是因为封旭延每年都会来冥林而认识的。

        阿城笑了笑：“之前你入冥林，也没注意到原来是你小子。”

        封旭延沉默，然后道：“城哥和韫哥还有轩哥又是怎么回事？方才确实没认出来。”

        阿城长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地道：“说来话长。不过你现在倒是挺好的，只不过你这灵力……”

        封旭延强硬地打断了阿城的话：“城哥还是说一下吧？”这一点都不像封旭延，他一般不会这般强硬地打断别人说话的。

        阿宁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心里不由得漫起一些不安感。

        阿城也是愣了愣，随即无奈笑道：“你这是？”

        “封印冥君的生死阵出了点问题，我想知道一些冥族的事，更清楚一点。”封旭延道。

        阿城点头，犹豫了半晌，将以前的事情缓缓道来。

        ……

        阿城的全名唤作赵宥城，他跟阿韫，也就是童韫还有阿轩即张云轩三人是从小到大的好兄弟。

        赵宥城身体比较弱，是三人之中最像文弱书生的人，他也喜欢读书，所以待人处事方面总带那么点书卷气，因为爱读书爱思考，所以也是三人之中最沉稳的那个。

        童韫性格开朗，从小到大都是跟着家人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空闲时间就会去找赵宥城和张云轩玩。

        张云轩是三人之中唯一爱学武的，平时就爱鼓捣一些剑还是别的什么小玩意儿。

        那会儿其实他们年纪也不大，不过十五六岁，苏氏名声大噪，赵宥城和童韫因为张云轩想去苏氏学武，所以两人陪着一同上路，想着到那里玩过之后再决定归期。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再无归期。

        他们在的小城离故安城老远了，不过以前故安城也不叫故安城，叫做沧溟城，取自沧溟大陆，因为当时的沧溟城就是整个沧溟大陆的中心，最繁华的一个地方。但路途遥远，就算这一路顺利少说也得半个月。

        那日的骄阳正好，阳光落在人身上也不过生出一片暖意，不烫，却让人觉得无比舒适。

        去沧溟城的路上会经过一片长松林，长风穿林而过的时候掀起一阵松风，松涛阵阵，隐约闻见松风带起的一阵松香。

        穿过松林的时候，天色正好如今日这般昏暗，他们看见远处袅袅炊烟，这一路走来，正好遇见这么个小村庄，又正好是快天黑的时候。

        当时他们觉得自己运气真是太好了，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于是他们加快脚步，朝着小村庄前进。

        小村庄的人很是热情，跟他们家乡的人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赵宥城和张云轩两人没经历过这般热情的招待，有些招架不来，童韫却很熟练地跟村里人寒暄。

        末了，最原先村长让他们分开住，不用挤得那么辛苦，不过三人一致认为这样太过打扰他们了，所以最后三人一起挤在一个老爷爷的房子里。

        老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却很硬朗，身边带着一个小孙子，小孙子当时不过五六岁，看到陌生人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赵宥城想着要回报老爷爷的收留之恩，就问小孙子要不要学写字。

        这村落太小了，这里的人没什么读书的概念。

        小孙子更加好奇了，用着稚嫩的声音问着他各种问题，极大程度上满足了他喜欢传播知识的欲望。

        三人晚上回房的时候，小孙子还有点依依不舍，赵宥城笑着答应他，明日一早送他一本书，给他练练字。

        小孙子害羞地道谢。

        童韫回房后还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装作一脸为难道：“你看看你们，没有我你们可怎么办呢？”

        赵宥城和张云轩司空见惯，笑着应道：“是是是！”

        三人打打闹闹，最后赵宥城从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些书里面，挑拣了一本看起来比较适合小孩子的书。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心里的那种满足感，对明日充满了期待的美好。

        怎奈三更半夜的时候，屋外传来了阵阵喧嚣声，有人在哭喊，求饶，隐约听到一些悠扬的音律。

        张云轩对这些声音特别敏感，因此是三人之中最早醒来的。

        他带着自己铸造的长剑，小心翼翼地出门。

        身后是童韫先醒，然后才到赵宥城醒来。

        他迷糊着问怎么了。

        张云轩嘘了一声。

        大门外有人在撞门，老爷爷抱着小孙子躲在角落，原本晚上睡觉前还笑得很开心的那张小脸布满了泪痕和恐惧。

        赵宥城不由得生出了无限的迷茫感。

        张云轩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能看得出来他很紧张，连攥着剑柄的手都有点颤抖了。

        说实在的，他其实并不会剑道，但是不站出来大家就要完蛋了，但其实他站出来大家也是要跟着完蛋的。

        大门在这个时候被彻底撞开来，门外灯火通明，火把烧着的火焰灼得人双眼生疼。门外的火光夹杂着嘶吼声，凄惨的呐喊声和各种喧嚣一涌而入。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张扬的大红色，他的脸背着光，压根儿看不清楚，唯有那一身红袍像印在瞳孔里，印在心底，印在脑海里。

        那人轻笑出声，像是嗤笑着他们的不自量力。

        一阵银光掠过。

        他们带着这一幕，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场景，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们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

        张云轩偏过头去，童韫显然整个人都低沉下来，赵宥城勉强笑了笑，显然都被这回忆影响得不轻。

        赵宥城道：“其实那时候你也刚走，我们本来是想着许是能遇上你还是怎样，不过再见面竟然已经是一千多年以后了。”

        封旭延沉默，很久很久以后，才艰涩开口道：“对不起轩哥，对不起韫哥，对不起城哥。”

        童韫轻轻笑了笑，微歪着头：“没事儿，都过去啦。算啦。”

        张云轩没有说话，赵宥城看了看他一眼，然后才回头跟封旭延说：“对，算啦。别说我们了，你方才说生死阵有问题，怎么回事？”

        赵宥城等人其实并不怎么知道冥族的事情，要是知道的话，其实那段时间他们根本不会出门。

        那段时间，正是传闻中冥君到处挖尸炼傀的时候。

        封旭延看了一眼阿宁，然后才道：“冥君的尸身，完好无损。”

        “完好无损？！”苏若晨震惊出声。

        封旭延点头：“我……入阵看了，里面一点杀意都没有，空得就像个庞大的密室，跟正常的生死阵内，截然不同。”

        除了冥君手腕和脚腕上扣着的铁锁之外，整个生死阵内完全可以解读出岁月静好四个字。

        “我觉得，我们应当去探探那些封印冥君魂魄的生死阵。”风若说。

        阿宁在一旁低着眸，封旭延根本看不清她的脸色，但他就这样一直盯着她。

        直到她说——

        “你入阵了？除了冥君的，还有谁的？”

        她抬头看过来，脸上写满了希望他能如实坦白的希冀。

        封旭延一怔。

        不知哪里卷起了长风，吹得阿宁和他的发丝飞扬，他们在风中对视，在昏暗下来的天光中看着彼此。

        长空残留的天光落在他们的脸上，斑驳的光影中明暗交杂，他第一次看见她用那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

        心脏忽地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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