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轮回之路

冥林的夜晚出乎意料的平静。

        阿宁醒来的时候，众人已经分配好了值夜班的组合，他们人多，两人一队守半个时辰。

        这一昏就像睡了一觉，让她的精神变得好多了。

        不过当她发觉自己靠着封旭延好几个时辰之后就瞬间觉得无比尴尬。

        她一动，封旭延就感觉到了，她的尴尬他也看在眼里。

        封旭延无奈地笑了笑：“不用有负担，我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告诉你。不过若是要去幽君的生死阵，我觉得还是得让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阿宁忽地望向他，抿了抿嘴。

        封旭延没有看她，像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半晌才慢慢地道：“这世间大概也就那么两个人被封印在生死阵之下，可我不确定以你现在的身子，靠近原身的话，灵识会不会受影响。又担心不告诉你的话，万一你因为没有防备而受伤，我又护不住你，那我……”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他将后半句吞进肚子里，想了一下，也没能想出要怎么接下去说，那就干脆不说。

        阿宁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沧玄河面上，两人忽然陷入了一阵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阿宁才长叹一声：“我还是很没有真实感。我是暨宁，千年之前的幽君？怎么就感觉那么不真实呢？而且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封旭延下意识伸手，想抓住阿宁的手，安抚她，却愣了一下，还是蜷着手指收了手。

        “你的灵识不全，等你成功找到全部灵识碎片的时候，应该就能恢复所有的记忆了。”他道，然后停顿了一下，轻声地问道：“如果你找全了灵识，你会想要回归本体吗？”

        阿宁一脸茫然：“可我什么都不记得……”

        封旭延轻轻地笑了笑：“说的也是，再说吧。你再休息一会儿吧。”说着，站起了身。

        阿宁：“？”她好像刚醒，他这是把自己当猪吗？那么能睡？

        封旭延踱步到三骨蛇面前，三骨蛇还没休息，也许是不太习惯在外休息的缘故。

        封旭延弯身，作揖：“辛苦韫哥，轩哥还有城哥了。真是不好意思累得你们要跟我们在外面休息，若不然哥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我们去了一趟幽君的生死阵后，定会去找你们拜别。”

        赵宥城轻笑，抬了抬下巴往阿宁方向示意：“她就是你当时说要找的那个人啊？”

        封旭延循着赵宥城的动作，望向阿宁，然后弯了弯嘴角：“是。”

        童韫道：“眼光不错，小姑娘看起来挺好的。”

        “多谢韫哥。”他又作了一个揖。

        张云轩看了看远处的阿宁，小声道：“你身上这灵力似乎有些诡异？”

        封旭延愣了愣，似乎有些诧异，然后不甚在意地一哂：“是，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曾经修炼过魔族的灵力，后来又因为某些原因修炼了人族的灵力。”其实当时认识张云轩的时候，他身上的灵力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只是一千年过去了，灵力充沛了不少罢了。不过许是张云轩当时没能正式修炼，所以分不太清灵力的差异。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张云轩却知道没那么简单。

        因为以前还为人的时候，特别向往那些修炼的修士，所以了解过一点。

        人族和魔族本质上就是不一样的，所以对于灵力方面的修炼也大有不同。不过，每个人对于灵力的运用都有不同的见解，这也就是为何有人能学会灵力疗伤术，有的人学不会。

        修炼了魔族灵力再去修炼人族的灵力，怎么说呢，大抵是人族和魔族天生排斥吧，两种灵力会在体内因排斥异己而躁动不已，一时不慎就会受内伤。

        封旭延像是看出了张云轩所思所想，轻声道：“没那么严重。千年前，幽君暨宁大人不也这么修炼过来么？”

        张云轩一噎，转念一想，道：“那倒也是。”

        封旭延看着阿宁的身影，眉眼柔和了几分，隐隐带了些笑意。这其中的横跨了一千多年的过往终究不会再被提起。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人界的冥族基地的时候，那些缠着他的冤魂见他被炼成傀，痛苦难忍的时候，曾笑他余生无安。

        原来，他不求一世永安，他只求他心上的那人永世永安，无苦无痛，活得很好那就好了。

        谁陪在她身边，又有什么重要呢？

        ……

        封旭延稍回过神，回过头去问赵宥城等人：“轩哥，城哥还有韫哥，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赵宥城笑了笑，微歪着头，似是不解：“你这话说得，我们仨就这个样子还能有什么打算？”

        封旭延沉吟片刻，缓缓道：“我以前见过暨宁大人超度过亡灵，听说人族有一条轮回路。后来暨宁大人出事，我研究过一点这方面的东西。如果哥你们信得过我，我想试试送你们入轮回路。”

        苏若晨从远处走过来，似乎是因为听到了他说的话，脚步看上去有些急促，差点端不住君子端方四个字。

        苏若晨脸色复杂：“封旭延，你要强行送他们入轮回路吗？”

        封旭延蹙了蹙眉，偏过头去：“说不上强行。他们本来就是被强留在这世间的，若是没有被变成三骨蛇，也不会残留在这世间，受着这苦，百世不得轮回。”

        苏若晨：“我在后几代的苏氏宗主日记里找到了一些东西。”

        他一听说阿宁就是暨宁之后，就很急迫地在看过的宗主日记里寻找一些有用的线索。

        封旭延看着他，没有说话。

        苏若晨继续道：“日记里提到，后来他们在西陆发现了苏明霁老宗主留下的踪迹。他留下来的书里全都是写着关于轮回路的东西。强行送人入轮回是逆天行道的事儿，后生不得善终。”

        封旭延抬了抬眼皮，嗤之以鼻：“你看苏明霁有不得善终吗？我看他活得挺好，活了六十多年就叫不得善终吗？我怎么觉着这叫寿终正寝？”

        讲道理，相比较当时修过苏氏剑道的人，苏明霁只活了六十多年算是短的了，只不过封旭延一想到暨宁本能长命百岁，却因为苏明霁只活了二十多年，瞬间就极度不爽了。

        偏生这人还来他面前拱火，越想越气，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攥着拳头就要往他脸上砸。

        “阿延！”阿宁瞬间喊住了他。

        这下子某人哪还顾得上苏若晨，直接整个人都愣住了。

        如果有人能解读他此刻的内心，那大概会看到他内心狂喜不已，难以自制的模样。

        毕竟，这可能是她第一次这么亲密地喊他阿延。

        不过没人看出来，毕竟此时的他还绷住了脸上的表情，不至于太失态。

        阿宁走到他身边来，伸手抓住了封旭延的拳头，轻轻按了一下，略带歉意地跟苏若晨道歉。

        封旭延感受着手上的热意，嘴角偷偷翘起。

        苏若晨见她这般反应，心凉了半截，有些失意地摆手。

        阿宁转头用责怪的眼神看着封旭延，封旭延别过脸，阿宁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只能转身跟着赵宥城等人道：“我好像是暨宁。”

        众人：“？”我们知道的，不用这么认真地重复。

        封旭延扶额：“……”

        阿宁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不对劲，瞬间脸爆红，嗫嚅着：“我的意思是……等我恢复了记忆的话，应该就能送你们入轮回路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等我恢复记忆。”

        其实这话有些不负责了，毕竟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万一她一辈子也恢复不了记忆，那可怎么办呢？

        可阿宁却顾不上那么多，她早就怀疑封旭延的身体似乎有些问题，她担心若是封旭延再强行送三人入轮回，真的会遭到反噬，只能厚着脸皮去让他们等她恢复记忆了。

        “……”

        “我技术还可以，用不上暨宁大人。”封旭延道。

        赵宥城温柔地笑道：“多谢你们的好意，不过不好麻烦你们啦。这么久都活过来了。算啦。”

        张云轩嗯了一声，童韫大笑道：“对，算啦。”

        就好像真的不在意一样。

        但阿宁等人却很难受。

        封旭延看出来其实赵宥城他们有过一瞬间的心动，若不是苏若晨突然跑出来说这些东西，他现在都开始施法了。

        封旭延不动声色地应下：“那哥你们有什么心愿吗？”

        三人同时怔然，半晌才慢悠悠地道：“都一千年了，还能有什么心愿？”

        “哦……这样啊……”封旭延若有所思。

        他随后笑道：“那行吧，都去休息吧。”

        然后率先走向随意一棵树下。

        阿宁有些狐疑地看着封旭延的背影，总觉得他没那么简单妥协。

        不过她还是按捺下狐疑，故作相信了的样子，跟在他身后走着。

        苏若晨看了看阿宁和封旭延，又看了看三骨蛇，随即拱拳：“三位前辈早些歇息吧。”

        赵宥城，童韫还有张云轩面面相觑，然后轻叹一声，然后下一霎那，不知从何而起的穿林风便将这声喟叹吹散，了无痕迹。

        ……

        却道封旭延哪有那么轻易放弃，趁着轮到他和阿宁守夜的当口，哄着阿宁去睡，知道阿宁不会那么轻易被哄，还特地给阿宁下了宁神香，让她睡得安稳一点。

        然后缓步走到三骨蛇旁。

        他有些记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三骨蛇的传闻，过了太多年岁，哪能事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慢慢地围着三骨蛇画下阵法，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一阵强烈的光自阵法迸射而出，刺得人双眼发疼。

        封旭延闭了闭眼，心想早知道就先下个隔绝阵，眼下这般动静，也不知会吵醒谁。

        同时反手下了个隔绝阵，聊胜于无。

        他最近记性有些不太好，换做以前哪会犯这般低级的错误。

        三骨蛇却没有被惊扰，因为封旭延给他们下了差不多有着宁神香的效果的药，其实送入轮回这个事对他来说真没什么难度，痛苦的其实是要被送进轮回的灵识。

        尤其他们三个的灵识跟三骨蛇的身体已经呆了很多年了，将他们灵识剥离原身的时候会很痛苦，若是三人的灵识混在了一起，那就是加倍的痛楚。

        不过他刚刚画的那个阵法还有一个特别的功效，就是将受阵人的痛苦转移到设阵人身上。

        他研究了很多年，担心暨宁的灵识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认真专研阵法多年，这个阵是他亲自画出来的，没人比他更熟悉这个阵。

        他手上的动作很精细，因为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很多次，每次都很成功，这次也不会例外。

        一阵强力强行撕裂灵识的感觉卷席而来，他疼得满脸是汗，普通人的话，早就失去意识了，但他越疼却越清醒。

        因为这一千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他早就习惯了。

        ……

        等到将三人的灵识分别收好，他才脱力地跪坐在地上，他看着眼前无灵的三骨蛇，却不由得笑了笑。

        随手撤了隔绝阵，苏若晨站在阵外，脸色复杂地看着他。

        他说：“为何你总对我抱有这么大的反感？我说的是真的。”

        封旭延慢慢地站起来，经历过刚刚那一场，他的灵识还是有些不稳。

        但他从不给自己在苏氏人面前示弱的机会。

        于是他慢悠悠地开口：“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可你们的理解却错了。轮回路是人族的轮回路，苏明霁之所以会因为送人入轮回而遭反噬，是因为他强行将幽族人送进轮回。”

        他抬眸，直直望进苏若晨眼里：“你还不懂吗？苏明霁送的那个人，是暨宁大人。”

        苏若晨：“？？？”

        “你等一下，什么意思？苏明霁老宗主送暨宁入轮回路？可你……不是说是他封印暨宁的吗？那这不是很矛盾吗？”

        封旭延嗤笑：“对，因为苏明霁脑子有病，说到底不过是犯贱而已。”

        “人间不是很多话本吗？就那些，得到了不好好珍惜，失去了才来懊悔。你们家的老祖宗就是这么个脑子有坑的玩意儿。”

        他脸上露出一丝嫌恶。

        “他的日记里是不是从来没提过封印幽君的事？”他挑了挑眉。

        苏若晨心跳不由得有些加速，努力回想，确实是完全没提过封印幽君的事。

        “因为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封印幽君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人界的那些传闻无一不是赞颂苏明霁是除魔的第一功臣。可只有当时的人才会知道，苏明霁就是个小人。”

        苏若晨蹙眉，刚要出口反驳，封旭延直接冷冷地看着他：“苏明霁因何而建起苏氏，苏氏剑道又是源自何处？”

        苏若晨沉默。

        没错，苏明霁的日记里提过，苏氏剑道是因为暨宁所以他才开始入了剑道的大门，说是暨宁带苏氏入门也不为过。

        暨宁和苏氏合力封印冥君也是不争的事实，生死阵有暨宁一半的功劳，可苏氏反过头来，以魔族血脉的事情说事儿，还用着暨宁研究的生死阵法断她生机，这般作为不就是小人吗？

        封旭延冷笑：“更遑论暨宁大人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人族的事。”

        一瞬间，苏若晨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在顷刻崩塌了一样，心里无比难受。

        “老天不公，这般小人却能流芳千世。”

        “你们人族不总爱说上天是公平的吗？如果你们是幽族人，你们还说得出这样的话吗？”

        “轮回路是人族的，老天连半分生机都不愿留给魔族，但凡魔族踏进轮回路半分，老天巴不得将魔族劈个一干二净！”

        封旭延木着脸：“所以，不要再问为什么我看不惯你，看不惯苏氏。如果不是阿宁有非留在苏氏不可的理由，我早就带阿宁走了。”

        话音一落，封旭延毫不犹豫地带着三抹灵识转身就走。

        苏若晨看着封旭延的背影，忽然好像有些理解他。

        半晌，他猛地意识到一件事：封旭延是怎样知道苏明霁的日记内容的？！

        一阵恶寒自脊骨蔓延而上，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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