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罗白双生

很难说清是不幸还是有幸，罗白被丢在荒野的第一个黄昏，就遇见了冥寞。

        她头脑简单，其实不太能从冥寞身上看出什么来，但就像小孩子一样能感觉到别人对你的善意和恶意。

        冥寞身上没有恶意，但却给她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尤其他那双眼眸，总是给人很诡谲的感觉。

        见到冥寞的一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往多草的地方藏，可惜，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些荒草并藏不住她还是冥寞远远就已经锁定了她，他直直地朝她而去。

        一步，两步，他一副闲庭信步。

        站定。

        罗白当时还小，冥寞低下眸的那一刹那，像极了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微笑，在半暗的天光下，他的眸色很是晃眼，在某一瞬间似乎隐约笑意微泄：“找到了。”

        罗白神色懵懂，全然不知冥寞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她没来得及多想，也可能是想不了那么多，冥寞一挥手，她只感觉到后颈一阵痛意，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她已经不在那片荒野之中了。

        那是一间厢房，房内的一切有些简陋，并不怎么繁华。

        罗白在床上醒来，很是迷茫。

        此时门外忽地响起一阵风铃声，似是警示还是通知什么的。

        因为下一瞬那门就被推开，来者走路的时候衣袂飘飘，翻飞的衣摆率先入门，那一身如火炽烈的红袍十分晃眼。

        冥寞轻声道：“醒了？”

        她抿着嘴怯怯地抬眸看他，眼底的懵懂清澈不似作假。

        他怔愣半晌，随即笑了笑，但不知为何那笑意看起来着实冰冷。

        他慢慢靠近她，悠悠地凑到她面前：“在下有些事情想请姑娘帮个忙。”

        她退无可退，茫然地看着凑到她眼前的脸。

        冥寞在她眉心碰了一下，展示在她眼里的，是冥寞身上密密麻麻的咒文，微透些金光，从上至下，浑身布满，没有半点遗漏之处。

        他身上的四肢，还有颈脖处还锁着铁链，乍一看恍若黑光流动。

        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第一次看见别人的灵神，再加之灵智未通，只会遵循本心做出反应。

        只见她怔怔伸手，似要触摸冥寞灵神上的咒文，他下意识后退，少女稚气的嗓音缓缓响起：“是不是……疼？”

        冥寞眸光一颤，直直看着她，倏地笑出声来：“是很疼。那么，姑娘可愿帮在下减轻痛苦呢？”

        罗白不太理解他说的话，但隐约觉得自己也不过是被人丢下的人，如果能帮到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于是她忍着不安的感觉，灿笑着应下。

        ……

        罗白毕竟还小，冥寞虽然说是要她帮忙减轻痛苦，但是还得先一点一点地教会她关于冥族的东西。

        封旭延从她身上取的血玉笛，就是这个时候拿到的，陪了她许多年。

        冥寞对她的态度有点模糊。

        人族受不了冥界，冥寞便将她留在人界内他的其中一个基地。

        说他对她好吧，又好像也没多好，但说他对她不好，又好像也没多不好。

        虽然冥寞没有说过，但她在极其偶尔的瞬间曾在他的脸上看见过极淡的矛盾。

        ……

        罗白学着血玉笛并以其操纵冥兽及冥傀。

        那个时候的冥兽和冥傀就已经是苏氏和纯风派一行人在冥林看到的模样。

        但她也仅仅是学会了血玉笛的吹奏法。

        半年后，冥寞似是强弩之末，也开始有些着急想让罗白作为其中一个载体，但她还太弱，难以承载。

        也是在这个时候冥寞才狠下心来，准备改造罗白体质。

        过程有点类似炼傀，虽没到被炼傀的地步，也没像被炼傀那般疼痛，但罗白体内暨安的残魂倏地挣扎，仿佛十分抗拒。

        这让罗白不得不承受双重痛楚，她一半因自身血液排斥冥族血液而感到十分煎熬，另一半因暨安残魂颤动，而深受灵魄被撕裂的痛意。

        足足三日三夜。

        这三日三夜却让她觉得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事实上，对于冥寞来说，炼傀绝对比改造体质简单多了，毕竟他炼傀也得有近千年的经验了。

        但他还是选择了改造体质这个方法，是因为虽然冥傀可帮他承受一点，但绝没有非冥傀帮他承受的那么多。

        他特意抓罗白回来，就是要找另一个载体，替他分四分之一去。

        然而，倘若罗白的体质并不能改造成功，那么很遗憾，他只能把她练成冥傀了。

        即便她是天时地利人和的那个人。

        就在冥寞最后决定要直接将罗白炼成冥傀的时候，罗白灵魄因为太过煎熬，生出了另一灵魄。

        双灵魄似双生，也因此得名双生魂。

        只能说祸害遗万年吧。

        成功改变体质的那一瞬，正对冥寞的就是那另一个灵魄。

        一开始冥寞确实没有察觉不对劲，但他下意识一探，才发觉她的体内多出了一个灵魄。

        但他其实当时已经难以忍受，只来得及布下法阵。

        她置身其中，在一阵强光之下，一阵紧接着一阵的杀意瞬间落在她灵魄上。

        罗白体内新生的灵魄，无比强大，既未像罗白那般灵智不通，且能替冥寞承下一半。

        冥寞做梦都想笑。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卸去一半杀意，冥寞瞬间轻松多了，即便他灵神之上依旧满布咒文。

        说来神奇，明明罗白的双生魂承下了那一半的杀意，却并未在灵神之上烙下任何咒文。

        但不重要，冥寞只能看到他炼出了一个双生魂，而这双生魂竟如此强大。

        他十分满意，毕竟这比他预想中的情况好上太多。

        而罗白体内的双生魂迅速成为了冥寞的左膀右臂。

        自此得名冥罗。

        ……

        冥罗和罗白的灵魄经常交互出现，但冥寞总能一眼认出两魂之间的不同。

        冥罗在帮冥寞的过程中，也渐渐知晓了冥族秘事。

        比如冥寞相当于冥君的影子。

        因为冥寞是活死人，冥族人其实一直看不上他，觉得他的存在是诡道的产物。

        冥族内有一长老，名唤冥餮，是冥君的父亲即前冥君的弟弟。

        冥餮很讲究名正言顺，所以冥君自小走失之后，他一直都在寻找冥君的下落。

        后来冥君被找回来的时候，前冥君神魂俱裂，冥餮就更紧张冥君了，因而特意提拔冥寞为冥君的助手，其实就是冥君的影子。

        冥君受的伤，都会被转移到冥寞身上。

        冥君实力强大，冥寞跟了他那么多年，替他承伤的几率真的少之又少。

        开始发挥他的作用大概是某次冥君跟幽君交锋，最后被幽君在灵神上落下怨枷。

        那日回来冥君神色如常，甚至无人发现他多了个怨枷。

        但就在几日之后，冥餮来看望冥君之时，一眼就看见了他身上的怨枷，大发雷霆，废了点心思和灵力将怨枷转移到冥寞身上。

        再有一次，就是一千年前，冥君被当时的幽君和苏氏暗算，被封印在生死阵下。

        冥餮费劲灵力，将生死阵的悉数杀意全转移到自己和冥寞身上。

        冥餮也老了，加之灵力耗尽，只不过承了其中一半的杀意，就魂飞魄散。

        自此，冥族就是冥寞的天下。

        怎奈冥餮降的阵法太强，生死阵下虽杀意滔天，冥餮所落之阵孜孜不倦，长久不息地运转着。

        整整十一个生死阵的全数杀意半点不漏地降在冥寞身上。

        冥寞从未如此恨过自己是活死人。

        杀意落在灵神之上之时，同时在其上布下密密麻麻的咒文。

        一个魔族的灵神之上全是金光流溢的咒文，其痛苦难以言表。

        问题当由根源解决，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研究生死阵的阵纹，想暴力破解，但遭受反噬，伤上加伤，加上派过其他手下去试，无一幸免，他也就渐渐歇了心思。

        忍了好几年，听到暨宁也被封印在生死阵下，当真是大快人心。

        他遣人再去探，又一次无一生还，全因生死阵法反噬，死在冥界界口。

        本以为暨宁一死，他就能解脱，怎料天不遂人愿。

        暨宁死了，生死阵还在勤勤恳恳运转着，甚至加强了生死阵产出的杀意。

        他那几年当真是痛不欲生，因而暴动肆虐，沉浸在改造冥兽冥傀之事里。

        三骨蛇，以及冥林内现有的冥兽冥傀都是此时的产物。

        因为怨枷和生死阵的杀意相加起来的煎熬，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他都显得有些心思扭曲，那些恶趣味的骨头组合，冥傀啊，三骨蛇啊，单眼蜘蛛啊，骨翼鸟什么的都是他亲手改造的。

        他太痛苦了。

        他本来有冲动想毁掉冥族的，可他没想到冥餮居然在转移怨枷的时候，偷偷在他身上下了个禁制。

        这才是最可笑的事情吧。

        兜来转去，他一直都是不被信任的那个人。

        ……

        他后来又想，既然毁不掉，那就眼不见为净，本来想带着他的娘亲离开冥界。

        他母亲的肉身，被封存在冥族的冰晶棺内。

        冥族有一灵地，被称之为不朽之地，摆放着冥族老祖宗的棺木，全是冰晶棺。

        不朽之地被划分为两半，一半是老祖宗即历代冥君，一半是后辈即各大长老。

        后来冥君回归冥界，带回来的贵人就被安排在各大长老那一边的冰晶棺。

        而冥寞的母亲本来是不能入冰晶棺的，也没想过要入冰晶棺。

        是冥餮出于某个目的，故意将冥寞母亲安排，将她的遗体放入冰晶棺。

        作为交换，冥寞需生生世世奉冥君为主，当他的影子。

        但经历太多，他本想干脆带着母亲离开，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

        可他还是下不去手。

        冰晶棺将他母亲的肉身保护得很好，依然是风华绝代的模样，他依然可以想起他母亲温柔地对他笑的模样。

        一旦转移，他母亲的肉身就会迅速腐朽。

        可冰晶棺不可转移。

        但他见过他母亲风韵犹存的模样，又怎么忍心再亲手将她抱出来，亲眼看着他母亲在他面前一寸寸腐朽的样子？

        他生不能，死不能，连走也不能。

        他感觉自己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就这样，生不如死地活了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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