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春山如笑（7）

　　初墨这回是真悚惶了，埋回肚子里的对皇上的天然恐惧争先恐后地往嗓子眼儿里冒，连忙退后几步双手交叠跪下了，“妾身惶恐。”

　　说到底俩人的关系还是不对等的，皇上再疼爱初墨，也跟逗弄个小猫小狗差不多的意思，而初墨对皇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像平常妻子一样与丈夫相敬如宾。

　　皇上心也慌了，后悔口不择言当真吓到了小丫头，好不容易拉进的距离又生生被自己推远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想绕回来哪儿那么容易！

　　皇上艰难地试图缓和气氛，但斗殴情形下溢美之词的确很难找，“听说你一进宫就同熙嫔打了一架，朕当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不然给你封个女中巴图鲁，你看如何？”

　　初墨只觉得心揪了，进气儿都不能顺了，壮起胆子觑一眼坐榻上的人，那位正端着一脸笑里藏刀的神情看着她。

　　时隔这么久才敲打她，兴许是皇上贵人事忙，妃嫔掐架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儿是现在才报到皇上这儿来的。

　　瞧瞧这不拐弯的损人，皇上这是在为熙嫔找场子了，男子汉称了巴图鲁那是骁勇善战，女中巴图鲁算是什么？是在骂她粗鲁罢？

　　初墨眼泪花花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是顾念在御前不敢哭出声来，又重重地复拜下去，俯身瞬间眼泪竟是止不住了，谁也难保皇上是不是就喜欢熙嫔那种娇憨泼辣的个性，泪珠儿顺着紧闭的眼角一串儿一串儿往下淌，“妾身知错，妾身万死，斗胆求皇上开恩。”

　　段进诚在门外头听着，已经准备破门而入解围了，皇上在面对臣工的时候能言善辩的，怎么对着姑娘的时候就光捡姑娘不称意的话儿说，非得尽戳人家心窝子？更别提皇上帝王威严的架子长年累月已经深入骨髓，隔着门都能想象到说那些话的时候定然是黑着个脸，不知给姑娘吓成什么样。

　　真要不请自入，段进诚心里也不是不胆颤的，虽然委实看不过眼了，但万一皇上不满他出言干涉自己恋爱，平白招了皇上不痛快怎么办。

　　段进诚脑海中天人交战，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以前从没正经上寺庙里头拜过，心不算太诚，担忧万一菩萨不救如何是好，不过他在国家大事上从不多嘴，想来皇上也不至于太过震怒罢？段进诚这一来二去的纠结，就慢了半步，里头那位已经开口了。

　　皇上没哄过姑娘，着急得站了起来，想解释怕越说更错，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能令她顺眼些，别别扭扭伸出手拍拍她的肩，“朕知道是熙嫔去找你麻烦了，可眼下付允正担着要紧职务，朕暂时不能替你出气，你不要怨朕。你甭哭了，过来朕怀里，朕给你念书，成么？”

　　段进诚已经迈出去半步的腿又收了回去，皇上费心找话题的时候总令季贵人不痛快，无心冒出来的话倒还听得过去，这下好了，他也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去调和了。

　　果然里面嘤嘤的低泣声停了，季贵人带着鼻音低低“嗯”了一声，渐渐响起了男人低沉的读书声，室内又恢复了平静。

　　段进诚出了抱厦，倚在廊下合手抱袖，眯起眼看向远方，“八福子，今年春天来得真早，你看那树枝头上的牙蔟，这么早就饱满冒头了，瞧瞧这嫩绿的小模样，真讨喜。”

　　赵八福顺着方向踮起脚尖瞅了好几眼，确实没看着什么芽骨朵儿，只能放弃了，呵腰夸赞道：“师傅您真是老当益壮，眼神儿真好！”

　　段进诚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瞪了赵八福一眼，长长叹了一气，“唉，你年纪还轻，不懂。”

　　段进诚心绪不可谓不复杂，早年家里穷苦，为了二两银子进宫受了一刀残了身子，从此断了姻缘线，没想到到老了还要教正经爷们儿如何拿下姑娘，现在的年轻人啊，段进诚啧啧几声，又瞪了赵八福几眼。

　　赵八福今日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浸淫宫闱多年，对着上头他一张娃娃脸深得喜爱，对下胖脸笑面虎的形象深入人心，他本自信自己当差已是如鱼得水，但早前季小主儿的心思他摸不透就浑身不舒坦了，现在连师傅也难以琢磨了，赵八福诺诺的：“师傅，到时辰了。”

　　段进诚回身朝里走了两步，停下了，“八福子，要不你去罢。”

　　赵八福浑身一僵，“还是劳师傅您老去罢，日日这活儿都是您干的，徒儿再不孝也不能干占您的活计不是。”

　　段进诚狠狠瞪了赵八福一眼，往里去了。

　　赵八福长舒了一口气，皇上从未白日召过嫔妃伴驾，唯独今日季小主儿是头一份，棒打鸳鸯的事儿他可做不来，万一里头正在忙活些什么事儿，就算皇上知道他是为了不耽误政事，那季小主子从此记恨上他可怎么是好。

　　虽然历上进了春，寒意仍是料峭，屋里地龙还烧着，屋中一角熏的龙涎香气袅袅，皇上安坐于坐榻之上，握着书慢慢读着，怀里侧抱着初墨，初墨耳朵贴在皇上的胸膛上，随着皇上一字字的发声而跟着颤动。

　　门外笃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岁月静好，段进诚的声音比任何时候显得都不解风情，“皇上，时辰到了，今日还有五起。”

　　皇上顿了一顿，用力抱了初墨一把才放开，怕拍初墨的脑袋，“朕还有政事要处理，你先回永寿宫去，摆晚膳时朕再派人来叫你。”

　　皇上的午歇就是这么短暂，全天下的大小事务都要等着他来做最后的决断，不想当昏君，就得日日掐着点儿过日子。

　　初墨依依不舍地捉着皇上衣襟蹭了蹭，心里虽是无比欢喜，面上还得做做样子，“皇上赐膳，妾身自是感激不已，可这不合规矩……”

　　皇上瞥了她一眼，是不是采选时宫里教训太苛刻了，让她现在天天活得跟个教习嬷嬷似的，张口闭口就是规矩规矩，听得皇上脑仁儿疼，“朕让你平白受了窝囊气，不能立即为你出头也就罢了，只是赏你侍膳而已，谁敢再添置喙。”

　　初墨心里甜滋滋的，“妾身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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